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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繼父的車緩緩駛入她家社區，停靠在社區的樓下。母親特地化了妝，穿得莊重得體，像是要赴一場重要的會面。六月初，炎夏已至，空氣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但媽媽沒在車上等，反倒穿著一身黑衣，站在車旁吹著熱風，靜靜地等著她。
邱頌然不太喜歡母親在繼父面前如此謹小慎微的模樣，但她也從未說過什麼。
她下樓，打開大門，緩慢來到車前。
她不是沒搭過這輛車，只是次數少得可笑。自從隨母親嫁進邱家，出門幾乎都靠公車和捷運，繼父的車對她而言是遙遠的特權，而這一趟邱靖慧回國，一家人頻繁出遊，短短一個半月，這輛車卻載著他們來來回回十幾次。
她確實很無聊，也不該斤斤計較這些無聊的瑣事，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們確實是沒那麼疼愛自己。
但今天卻還要大費周章把她叫去。
邱頌然穿著黑色襯衫和一條黑色過膝的開岔窄裙，兩人坐入車內後，母親便開始碎碎唸，「妳穿的那是什麼破玩意啊？連高跟鞋都沒有嗎？」
邱頌然沒回應，只是安靜的上車後交疊雙腿，母親原本到嘴邊的話語便戛然而止。
或許她本來還想再挑剔什麼，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邱頌然微透的黑色絲襪下，那條觸目驚心張牙舞爪的手術疤痕時，瞬間就閉上了嘴。
邱頌然就是故意的。她知道，母親或許不像對邱靖慧那樣在乎她，但至少看到這道疤，也不該再多說。
高跟鞋？她復健了四個多月，連走路都還覺得吃力，還要硬撐著迎合母親的面子來招搖過市，她願意出席，已經是仁至義盡。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目的地是外婆家，一座距離不到兩小時車程的鄉下老宅。一路上車內靜得可怕，沒有人說話，也沒有音樂，繼父沉默駕駛，母親也目不斜視，彷彿在思考著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場合。
直到快要抵達時，母親才回過頭看著她，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警告：「妳爸爸公司還有事，待一個小時就走，不會留下來吃飯。別亂說話。」
亂說話？
她皺了皺眉沒回應。細細回想過去與母親那邊的親戚相處，她似乎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何時又成了需要特別警告的對象？
「唉唷，我們大明星來了。」首先是大阿姨，她開心的招招手，旁邊站的是表哥表姐，他們養尊處優，從小就長得豐滿肥碩，果然大阿姨轉頭便揶揄著說，「哇，我們頌然真美啊，穿什麼都好看，哪像我們嘉萍……胖得跟什麼一樣。」
一旁的表姐一臉尷尬，邱頌然也只能低著頭不說話。
「呵呵……別這麼說嘉萍。」媽媽笑了，那是一張勝利者的笑容，邱頌然看得很清楚，「至少嘉萍都正常吃飯，哪像我們頌然什麼飯都不吃，整天只想著要減肥。」
是的，媽媽只有在需要跟自己那邊的親戚見面時，才會把她帶上一起出席，就是為了要聽到別人對她有個好女兒的羨慕和嫉妒。
母親知道自己當初沒親姐姐夫家有錢，沒什麼值得炫耀的資本，但後來她嫁得好，還有一個長得漂亮，進了國家知名舞團，甚至上過許多新聞的女兒。這些場合她總會帶著邱頌然來，好讓親戚投來羨慕的眼光，讓她成為維繫自尊的工具。
邱頌然很討厭她這樣，但是她卻說不出拒絕，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候，媽媽看起來很以她為傲。
可笑的是，為此昨天邱頌然還翻看了網路上對她的評價查到半夜，檢查了許多網頁，或許是因為她為人低調，也或許沒有什麼新聞價值，評論沒有想像得多就漸漸熄滅，被其它新聞蓋過去，如此一來她才敢出席這樣的場合。邱頌然也怕自己給媽媽丟臉，明明在這裡根本沒有人是真正關心她的，沒人在乎她跳舞的順利與否，更沒有人問起她的傷勢恢復的情況。
但她還是得來。
雖然是外婆葬禮的場合，親戚們聚在一起寒暄交換近況，語氣裡不見多少真正的悲傷，更多的是對彼此生活的比較與探問。邱頌然只是安靜地待在母親身邊，偶爾點頭微笑，大家會誇她漂亮得體，說她最近在新聞上的照片影片非常好看，成為許多人的女神。
她就像個花瓶，給母親長臉用的。
四十分鐘後，繼父看了眼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提醒她們起身告辭。
回程的路上，車內又恢復了先前的沉默。
繼父專心開車，母親目光放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而邱頌然則靜靜地靠在車窗邊，望著倒退的風景，眼神空洞的她，腦海裡卻一片寂靜，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此刻的情緒。
或許只是有些疲憊而已。
車子開回了她家的社區，當邱頌然正要打開車門的時候，媽媽從後照鏡斜睨了她一眼，問，「妳還不搬回家嗎？」
「對。我不回去。」邱頌然回答。
「妳到底又鬧什麼？現在慧慧不在，妳不就是家裡唯一的孩子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些網路上的人說妳幾句漂亮，妳還真的把自己當成網美了嗎？」
邱頌然下車，關上車門，無視媽媽嘴上還在說什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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