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聽過『惡魔』嗎？」
蔥白的指尖停了下來，視線投向書案的反側，李慧瑜對自己學生的秉性可以說是知根知底，明白這只是她隨便聽來、隨口說說的平生志趣。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BtGyi14AM
知道她就是喜歡講話而已，這位聰穎的年輕人有別於尋常賢者，她可不吝惜話語，腦袋有空閒就在斟酌怎麼講、有機會就脫口而出。
但她雖喜歡談天說地，講的東西卻不總是那麼無趣。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n1JnkauF6
不管在何時，她都明白狀況、了解重點，這才是她從那麼多個優秀學生裡挑中她的原因。
「怎麼這麼說？妳想說是我嗎？」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15puCbxLn
李慧瑜啞然失笑，忍不住說。
她確實被說是「什麼什麼的惡魔」，但她也確實是不在意，不然怎麼會不記得呢？
「……不是啦，老師。」
她笑了，笑聲很清脆，像是鈴響，在尾韻有如叮噹聲一般的震顫。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64gVs6JHs
她推了推眼鏡，語氣卻是稍微沉了一些。
「——那是有個影片說過的，那個……有點像低語之類的、又有點像是『靈光一現』的那個靈光。」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ZWXQRiNya
李慧瑜沉默了下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mTzg0Xi2B
於是她的學生，許祥露也就知道了，事有蹊蹺——一向思緒敏捷的研究生在輕輕挑眉後，也將話題用笑聲與其他的話題挑走了。
李慧瑜想，小祥或許會覺得奇怪吧。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DGfEvnWX0
但或許這對自己來說，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
因為她不相信，一直都不相信。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mHC4ESFq
但或許，她聽過。
「人類智慧的前頭到底是什麼？是什麼在引領著我們前進？是對智慧的渴求、真理的探知，對未知規律的好奇心嗎？」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gqXoMEki
誇張的言論和語調已經不需要誇張的剪輯，它本身便是最驚人的調料。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3iPOTdldW
許祥露本著什麼樣的想法發給她這段影片，她不太想去多想，她或許只是覺得有趣，但她一直都是一個識趣的學生。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WUqCGDiuf
手機視窗頂端彈出的小字，她平常不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看見，但她這次卻清楚看見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0o0oxGYT
許祥露發來了訊息，問，老師妳覺得如何？
「或許，都是！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UD6SAYzdG
「妳曾想過，是誰，在我們心中埋下這些，又是誰，在我們的腳前放下誘餌，在我們耳旁低語，驅散我們身前的迷霧，用『靈知』來引領我們？」
「或許，那是個未知的存在，或許我們早就『猜』出祂的真身了——不覺得，那就是惡魔嗎？」
李慧瑜滑開了通訊軟體。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chInso8K0
「小祥，不要隨便亂看。」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VyC9F8giO
「這種問題不值得多想。」
對，這種問題不值得多想。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3NYmdexi3
和信仰沒有一竿子的關係，單純只是不值得。
或許被許祥露看出來了，看出她對這個想法的看法。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d8K3Cg84
她想。
強效提神飲料的味道，衝得她有些失去了想法，對她來說可不怎麼好，她的專案、她的研究，可都繫在她身上。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RBcU0dZc
她只要了許祥露這個學生，是因為只有許祥露跟得上她、也願意忍受她。
但不代表，所有的事情她能夠交給許祥露——時間緊迫，但她想，或許也沒那麼緊迫。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DQ95Dant
她只想盡可能的靠近，她腦袋裡、她年輕時就有的構想。
……就算她仔細回想，那個猜想，沒有她獨立想出的可能。
她將剩餘的提神飲料喝下了一半，試圖把握住年華，把握少數只有她能面對研究的時間。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34SmXhaR9
把握住那一聲聲呢喃、一次次靈光有可能出現的時光。
她想，小祥一直很喜歡這種很有趣的東西，她記得，小祥的大姊是個很知名的藝術家——她會知道，是因為小祥還在大學部的時候，那位本該成熟穩重的藝術家，為了一件外人看來稱不上什麼大事的口角衝突，跟著在教師辦公室地上打滾，她才記得。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T3e7fX9ap
而她幾乎就和她大姊一樣，同樣的自由奔放、同樣的充滿好奇。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q2kfSZbI
但小祥安靜時，妳不會明白她究竟想到了些什麼，就好像在她腦袋裡，時時刻刻有把鏟子，她有空了就去那最深處掘上兩鏟，被哪邊耽擱了，就把那個記下來，也掘上它幾鏟。
像她對這一切有把握、也對自己很有自信，自信自己不會被知識壓垮、迷失在其中那樣。
她有時覺得後生可畏，畏懼許祥露那過於先進的思考模式。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opAEdheP
但她畢竟早生了二十幾年，也曾被稱為「天才」。
她只是不願去多想，不像小祥一樣，什麼都願意鏟上幾鏟。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0EuhAI4U7
現在她也失去了那個靈光，困頓在嘈雜的現象世界中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RqTAp2Bi
她的隧道或許是搖搖欲墜，無法再讓她多挖掘甚麼了。
放下整理出來的研究文件和數據，她這麼想。
「小祥啊，關於『惡魔』……」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jtwwuK7M
「妳覺得……是哪種的？」
她意識到自己不否認了，但或許也沒有否認的必要。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LuDaAWWn
畢竟她也沒有否認，而是跟小祥說不要多想。
「……哦。哪種的？」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P4FgaeQZ
「以前的人好像也假設過幾個惡魔吧，嘿嘿——明明像我們這種做學術研究的，應該只相信知識本身才對。」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JneMI20g
「——呃，老師，抱歉，我不是要批評妳啦。」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lLZvNToEC
「但是，嗯……我不相信就是了。」
李慧瑜擺了擺手，很仔細的思考著。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eA9h4VHq8
她明白這只是個寄託，也不在意一位未成年女孩的胡言亂語。
她想，她得到了答案，看見了心中的答案。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h8vrTLT2
足以確定她曾耳聞的呢喃究竟為何物。
「小祥，假如說，那些呢喃、那些『靈光』、『靈知』……」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7r7FWN1M1
「假如，它們都是真的呢？」
李慧瑜難以想像自己現在的臉色，她也不敢看，但亮白的螢幕突然轉至螢幕保護，顯露出黑得反光的液晶。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75wvnevuC
她看見自己如何渴望這個答案，像是渴望自己數十年來的寄望，不是哪裡來的某個存在灌輸在她腦袋裡的。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NJhL8MOj
又像是，渴望從此得到為什麼，呢喃著的那個存在拋棄了她。
時節是夏天，許祥露用右手虎口摩娑著左手手腕，代替她思索時會輕撫袖口的習慣。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B7ROGXFaT
「我想……應該沒關係？」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AhYvJEmx5
「畢竟最後做出決定的還是我，聽見了不會怎樣，沒聽見也不會怎麼樣。」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7H0YM6OM
「就是那個吧？笛卡兒假設過的惡魔……用來證明他『我思故我在』的惡魔，打不倒他，打不倒我。」
許祥露的目光很輕很輕，一如她這一年來，在研究室中的表現。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qBKrc1w8
她可以隨時看清、隨時沉淪，就像世界上沒有她去不了的地方、了解不了的東西，只因為她有純淨的心和閃耀的眼睛，無非就是花點時間而已。
什麼時候我失去了這些？李慧瑜目光有些失了焦，想了起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7vjbZ61k
她牢記那僅只一瞬的呢喃，卻忘記了埋首在書堆中，被伴侶揪出白髮才猛然記起時光流逝的自己。
叮的一聲，許祥露慣用的鬧鐘音效，打破了教授的沉思。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Fpf492No
許祥露像是從來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談話發生過那樣，繼續了休息前指派給她的工作。
李慧瑜卻有些忘不掉。
「各位聽說過拉普拉斯的惡魔嗎——」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HocAzrB6X
聲音戛然而止，替換成了綜藝節目的嬉笑聲。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JVJK8fs7
研究室裡現在多擺了一台電視，像她年輕時一樣，之前那台那又是什麼時候被她給搬出去了呢？她記不太起來，反正大概是研究剛陷入瓶頸的那幾個月吧。
距今也快十年了吧，大概。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OPOfmVmNP
「哎，老師，妳不看嗎？這一刻很有紀念價值耶。」
李慧瑜半靠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掌托著臉側，像極了不知哪邊退位下來、囂張跋扈的王。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nTksxkH52
過了一年，她的白髮增多了，容光卻愈加煥發。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pGUfD38U0
她也不再被稱作「惡魔」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u3zB9KLEZ
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sy2bSBZCo
「像是噩夢一樣，明明是一生的夢想才對。」
「老師的生涯跟生命還有一半吧，才一半就說已經過過一生了，剩下的一半怎麼辦？」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MVa2NVJn5
「囉嗦，去領妳的畢業證書吧。」
許祥露咯咯笑著。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ufQTlwlrm
李慧瑜連忙把她撢出研究室，叫她明天再來，明天才是休息時間。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PHqdhxaI
「明天再來哈，幫妳慶祝一下，成年又畢業。」
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輕輕吐了一口氣。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wKr8G11z
為她年輕時的夢想作結後，她又聽見了呢喃，感受到了「靈光一閃」。
她的手懸停在紙筆前，猶豫再三。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8mgPYhn4q
最後她笑著推開了紙筆，拿起了手機來。
「誰說還有一半的，老娘要退休！」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PihxsAaDd
綜藝節目的嬉笑聲，伴隨著不知何處而來的低罵與她的喊聲，彷彿透過了通訊軟體的訊息，傳到了她的學生那裡。
然後按「加至主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