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陣雨般穿透窗櫺,浸潤了葉承恩公寓的每一寸角落,卻無法驅散他心底那股不安的暗流。他指尖顫抖,小心翼翼地拆開那個昨晚從門縫下推入的牛皮紙信封。沒有郵戳,沒有寄件人地址,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書寫的「葉承恩親啟」。
紙張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信封被翻轉——幾張照片如秋葉般緩緩落在桌面上。葉承恩的目光凝固在那些影像上——那是他自己。
不,確切地說,那是「他」。
照片裡的「葉承恩」被綁在一張金屬手術台上,眼中盛滿無法言喻的恐懼。另一張中,「他」的腹部被剖開,內臟暴露在外,卻詭異地仍然活著。還有一張,「他」的皮膚被一片片剝離,就像冬天的樹皮般脫落。
「這不可能是真的。」葉承恩喃喃自語,胃部翻滾如潮,一股酸澀感湧上喉頭。他踉蹌後退,撞倒了身後的相框,玻璃碎裂的聲音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窗外,一滴雨落在玻璃上,劃出一道扭曲的軌跡,如同他此刻支離破碎的思緒。
周圍的空氣突然凝固,如同凍結的時間。葉承恩顫抖著拿起手機,撥通了警方熱線。
蘭雨薇警官站在葉承恩公寓的客廳中央,雨水順著她的風衣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窪。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在照片和葉承恩之間來回游移。
「這些照片,」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恐怖的影像,「何時收到的?」
「昨晚回家時發現的,」葉承恩的聲音乾澀如砂紙,「門縫下推進來的。」
蘭雨薇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你有仇人嗎?或者最近經歷過什麼不尋常的事?」
「我只是個編輯,」葉承恩苦笑,「生活平淡如水。」
蘭雨薇欲言又止,遠處窗外閃過一道電光,照亮了她臉上那抹不易察覺的擔憂。「照片會送去專業分析,」她最終說道,「這期間,請暫時不要離開城市。」
葉承恩送走蘭雨薇後,站在玄關,聆聽雨聲的節奏,如同某種潛藏的摩斯密碼,試圖傳達一個他尚未理解的訊息。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玄關鏡——鏡中的自己看起來疲憊而陌生,彷彿那不是他熟悉的面孔。
隔天清晨,葉承恩在浴室發現了異常。他右側肩胛骨上方那塊形似蝴蝶的胎記——從記事起便伴隨著他的印記——似乎變淡了許多。陽光透過磨砂玻璃窗灑落,他從不同角度反覆確認,胎記確實在消失。
他伸手觸碰那塊皮膚,感受到一種異樣的麻木,仿佛那塊皮膚不再屬於他。就在這時,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蘭雨薇。
「葉先生,能請你來一趟警局嗎?」她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帶著一絲不尋常的緊繃,「有些發現需要當面告訴你。」
警局的日光燈照射下,照片被攤開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蘭雨薇的表情凝重如鐵。
「照片沒有經過任何數位處理,」她直視葉承恩的眼睛,「但我們發現了一個…異常之處。」
她指著照片中「葉承恩」的右肩,「看這裡。」
葉承恩湊近——照片中「他」的胎記位置與他記憶中的不同,偏左了約莫兩公分。一陣冰冷的電流竄過他的脊椎。
「這不是我,」他的聲音顫抖,「一定是某種巧合…」
「我們對比了你過去五年的照片,」蘭雨薇打開一個文件夾,裡面是葉承恩不同時期的影像。「你的胎記位置在過去五年裡悄然變化著,而且…」她停頓了一下,「你在五年前的記錄極為稀少,社交媒體、就業記錄、甚至學歷證明,都像是突然出現的。」
葉承恩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記憶如同沙灘上的足跡,被潮水漸漸沖刷。他確實對五年前的許多事情記憶模糊,但他一直以為那只是記憶力衰退的正常現象。
「我需要做更多調查,」蘭雨薇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同時,我建議你調查一下自己的過往。」
回到家中,葉承恩如同行屍走肉般開始翻找自己的相冊。那些「他的」童年照片、大學畢業照、旅行照,突然變得無比陌生。他驚恐地意識到,他並不真正記得那些場景,只是透過照片建構了「記憶」。
在最舊的相冊深處,他發現了一張被塞在角落的泛黃照片——照片中的男孩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異質感,而右肩上的胎記,正是照片中「他」胎記的位置,而非他現在記憶中的位置。
胸口如同被巨石壓住,葉承恩跌跌撞撞地衝進浴室,撕開襯衫——右肩的胎記不僅變淡,甚至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的皮膚,質感卻與周圍微妙地不同。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是個陌生號碼。葉承恩顫抖著接通,「喂?」
「你發現了,對吧?」另一端的聲音也是「他的」聲音,卻多了幾分冷酷和不屑。「那些照片,只是個開始。」
「你是誰?」葉承恩幾乎是喊了出來。
「我是原版,」那聲音平靜地說,「而你,只是個失敗的複製品。」
「這不可能…」葉承恩的世界開始崩塌。
「你的皮膚感覺不一樣了,對嗎?」那聲音繼續道,「那是因為它正在回歸原主。每一天,你都在失去一部分的'你',而那些部分正回到我的身上。」
電話突然斷線,但那聲音似乎仍在耳邊迴盪。葉承恩環顧四周,公寓突然變得異常陌生,每一個角落都潛藏著無形的威脅。
那天晚上,葉承恩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中,他站在一個巨大的實驗室裡,周圍是裝滿淡藍色液體的透明管子,每個管子裡都漂浮著一個「他」。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控制台前,轉過身來——那張臉和他一模一樣,只是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件物品。
「批次C-513,」那個「他」說,「最後一批完美的容器。」
葉承恩驚醒,冷汗浸透了床單。晨光再次穿透窗櫺,但這次,那溫暖的光芒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嘲諷。他伸手觸摸自己的臉,突然意識到皮膚的觸感已經變得不同——更加光滑,缺乏自然的紋理和彈性,就像一層高級的人造皮膚。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噩夢般延展。葉承恩開始注意到身體上的其他變化——指紋的細微差異,眼睛顏色的輕微變淡,甚至連聲音都似乎變得有些不同。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的傷口恢復得異常迅速,就像…不是真實的血肉。
一個星期後,第二封信寄來了。這次,照片更加恐怖——照片中的「他」完全被剝去了皮膚,但仍然活著,眼睛直視鏡頭,充滿痛苦和絕望。
最讓葉承恩震驚的是照片背後的手寫字:「批次C-513,回收進度67%,預計完成時間:36小時。」
葉承恩拿著照片直奔警局,但蘭雨薇不在。值班警官說她請了病假,但會轉達他的訊息。
回到家中,葉承恩開始瘋狂地在網上搜索任何可能與「人體複製」、「器官培養」相關的信息。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望去——是蘭雨薇。他鬆了口氣,打開門。「蘭警官,我剛從警局回來…」
「我知道,」她走進來,眼神卻異常冷靜,「他們告訴我了。」
「我收到了新的照片,」葉承恩急切地說,「還有這個…」他拿出那張照片。
蘭雨薇接過照片,仔細看了看,然後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目標確認,」她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調說,「準備回收。」
葉承恩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你…在和誰通話?」
蘭雨薇收起手機,臉上浮現一絲複雜的情緒。「葉先生,或者說,'批次C-513',我很遺憾。」
葉承恩後退幾步,「你…你知道什麼?」
「我是宇峰生物科技的安全主管,」她平靜地說,「負責找回…逃脫的產品。」
「產品?」葉承恩感到一陣噁心。
「你是第一批有自主意識的複製體,」蘭雨薇解釋,「原本只是作為器官培養的容器,但你們不知怎的發展出了完整的意識,還逃了出來。」
葉承恩的腦中閃過那個夢境——實驗室,管子,還有那個冷漠的「自己」。「那個…原版的我…他是誰?」
「葉承恩,宇峰生物科技的創始人,」蘭雨薇的聲音平穩如水,「他患有罕見的自體免疫疾病,需要不斷更換新的組織和器官。你是為他準備的'容器'之一。」
葉承恩突然意識到蘭雨薇剛才的話——「回收」。「你要帶我回去…被解剖?」
蘭雨薇的目光柔和下來,帶著一絲歉意。「我在這行多年,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案例。你不僅有自我意識,還創造了完整的生活。但我必須執行我的任務。」
她掏出一把槍,「我會盡量讓過程無痛。」
葉承恩看著槍口,突然笑了。「你知道嗎,我始終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如果我是複製品,為什麼原版的我要把那些照片寄給我?為什麼要警告我?」
蘭雨薇遲疑了一下,「這…不是原版葉先生的主意。照片是公司其他人寄的,為了嚇唬你回去。」
「那就奇怪了,」葉承恩的笑容擴大,「因為那個打電話給我的'原版',知道我肩膀上的胎記在消失。而那個消息,我沒告訴任何人,包括你。」
蘭雨薇的眼神閃爍,「這…」
葉承恩慢慢走向浴室,「跟我來。」
蘭雨薇舉著槍跟上,警惕性很高。葉承恩打開浴室的燈,站在鏡子前。「看著我,」他說,「仔細看。」
鏡中的葉承恩開始用手指摳弄自己的臉頰,突然,一塊皮膚被掀起——那不是撕裂的傷口,而是如同揭開面具一般,皮膚下方露出的,是另一張臉。
蘭雨薇倒吸一口冷氣,「怎麼可能…」
「因為我不是'批次C-513',」葉承恩——或者說那個揭開面具的人說道,聲音已然改變,「我是葉承恩,原版。而真正的'批次C-513',正在我的實驗室裡,為我提供所需的一切。」
「但…但那些照片…」
「是我寄給自己的,」他笑了,「作為一場遊戲。這麼多年的治療和實驗,生活實在太無聊了。偶爾,我喜歡假裝成我的複製品,看看你們會如何反應。」
蘭雨薇的手開始顫抖,「公司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他的笑容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扭曲,「這只是我和自己玩的小遊戲。」他完全揭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下面蒼白而扭曲的真實面容,「而你,現在成了這個遊戲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踢開,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衝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另一個蘭雨薇。
「不要動!」那個蘭雨薇喊道,「葉承恩,你涉嫌非法人體實驗和謀殺,已經被包圍了!」
站在浴室裡的「蘭雨薇」轉向葉承恩,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真有意思,不是嗎?看來你的遊戲出了點差錯。」
她也開始撕扯自己的臉,面具下是一張與葉承恩一模一樣的臉。「我想你忘了,你不是唯一製造了複製人的那個…」
葉承恩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是原版!」
「你確定嗎?」另一個「他」問道,「你怎麼知道你自己不是某個批次的失敗品,被植入了原版的記憶?」
葉承恩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記憶開始碎片化——那些實驗室的場景,那些管子裡的「他」,突然變得如此清晰,彷彿…彷彿那就是他的真實記憶。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KcCrV1H5E
葉承恩—或者說那個自稱是原版的人—跌跪在地,看著鏡中自己的臉一點點剝落,露出下面機械結構般的紋路。他不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構,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唯一能確定的是,當你看向鏡子的時候,你真的能確定看到的是你自己嗎?
那張臉,真的屬於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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