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破落的小屋裡,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從窗外射來隱隱的月映,但隨著烏雲飄過,忽明忽暗,時有時無,屋內的視野十分模糊。
看不見,卻嗅得著。一股極之強烈、刺鼻的氣味瀰漫在屋中,是劇烈運動後的汗水味混和著人體分泌物的腥臭味,當中還滲雜了排泄物的惡臭,充斥在這不到六疊的小木屋中。
小木屋不大,只有一扇小窗,窗口被鐵欄柵封死,假使把欄柵拆除,窗口食然小得連人頭也塞不進去,所以那股難聞、濃烈的氣味歷久不散。
隨了嗅得著,還聽得到。一陣噹噹作響的聲音,來自沉重、生鏽的鐵鏈,鐵鏈的兩端分別是一隻手的手腕,本身雪白的肌膚被勒得破皮、血紅、發炎……血跡乾涸結疤了,又因為掙扎而被撕開再流出血來,然後又再乾涸,同樣地會剝落、同樣地會滲出暗紅的液體,沒人可以分得清是血疤還是鐵鏽。
短短的鐵鏈只有不到人身寬,莫說自由活動,那怕是想抓癢也不能自如地伸手。但這只是說笑而已,她又怎可能抓癢,因為鐵鏈早被掛起在木架上。
腿上的情況好一點,沒有鐵鏈,不會被鎖得死死的。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m1gmpPOzR
但換成鐵鏈可能更好。半個破開了的竹筒分別用麻繩綁在兩隻腳的腳脛上,中間用一根竹桿橫撐著,製作簡單、造價便宜,合起來也用不完一根竹子。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dBQn6CZ75
就是這麼簡陋的裝置,便能把人的雙腿活活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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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散開,月映再次掃過小屋。
原來屋來有兩個人,一個是噁心的男子,正在穿褲子,繫好自己的褲帶。
另一個....如果還可以稱為人的話...雙手被吊在木架上,雙腿分開,身上的小袖沒有腰帶,當然也沒有袴褲,因為這些都是不需要的。唯一需要,而且從一戴上就沒有脫下過的是,女子口中那個鑽了洞的小木球。小得剛好讓她呼吸,大得剛好讓她作不了聲。
男子完事後把一些米水灌進女子口中,轉身就開門出去,除了那賤肉橫生的肥軀外,根本看不到樣貌,小木屋又再回復一片漆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IvC3xzOJx
這裡不是冥界,但或許這裡是比冥界更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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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晚飯過後是最忙碌的時候。
小木屋的門一次又一次被打開,直到夜深。
數數看,今天是第八還是第九人呢?被吊著的女子早已忘記了,也懶得再去數,畢竟沒有意義的事,做得再仔細也是沒有意思的。
月正當頭的深宵,大門再次打開,一個滿臉笑容的男子走進來。他沒有關上門,大概是因為那股氣味任誰也受不了,即使他臉上仍掛著笑容。他的笑容並不猥瑣,只是一種非常普通的微笑,而且笑得有點僵硬、死板,但就是保持著微笑。
他的衣服不比女子好得多,同樣是一件小袖短打,同樣是沒有腰帶,同樣是滿身汗水。
男子沒有往她口裡灌米水,只是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女子口中的木球,從隨身帶來的藤籃中端出了一碗白飯,拿起筷子給女子餵食。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oSLrjuN05
女子抓住機會一口咬在男子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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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好痛呀,唔該妳放開口丫,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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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說著時,還是滿臉笑容,也分不清是真的痛還是假的痛。女子開始瘋狂地噬咬,男子手上被咬掉一塊肉,痛得跌坐地上,卻還是微笑著。
此時,女子才看到男子腳上戴著腳鐐。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sxhkfqqE4
男子從身上衣服撕下一條布條,草草包紮了一下,再次給女子餵飯。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I6wBCHcQN
女子仍是完全不肯吃,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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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只是哀求地說:「放我走丫!我求下你放我走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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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笑著說:「我唔放得妳㗎,妳食飯先啦,有蘿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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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被氣得要死,蘿蔔跟這個有什麼關係!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bDxCt9xUf
最氣人的還是哪該死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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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你笑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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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無呀...食飯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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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又餵了一口,女子張開口吃下去,卻立刻把它吐出來,噴得男子滿臉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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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只是微笑著,擦擦臉,又繼續餵食。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z67yP0Z0X
忽然啪的一聲,一根竹子打在男子頭上,男子的額上滲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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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閂埋道門啦白痴!臭死人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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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滴著血,笑著回頭道歉關門,屋內回復一片漆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CWV3uh8fb
男子繼續餵食,女子半帶猶豫地吃了一口:「你...傻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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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唔係呀」
女子:「你畀人打到流血你仲笑?」
男子:「笑,唔會繼續打丫嘛」
女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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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為在漆黑的環境中,大家都看不到對方,反而能坦率地交談。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Pp3wJsp2S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讓自己十分討厭的微笑,原來是男子的救命符。
男子在小時候已開始被欺負、毒打,最初也有反抗,但越是反抗、越是嚎哭、越是驚慌、越是憤怒,就越打得厲害。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ezbhkaRlz
他已經找不到可以表達自己的表情,直到有一次他哭著哭著竟笑了起來,對方以為他是傻子,便不再打他。往後遇到相同的情況,小男孩也是「笑著面對」,久而久之,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了,變成了一種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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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憤怒時,他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sB9sVr1mw
他緊張時,他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E57AlcqDF
他驚慌時,他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ytvOuiJS
他害怕時,他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2Tq0z7tH3
他忘記了一切憤怒、悲傷、痛苦和驚慌的表情,只剩下微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oJK0eNyXj
只剩下那個僵硬、固定、無感情、皮笑肉不笑的微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8pIgGeObB
她這時才知道,原來世間上竟有這麼不幸的人,自己最少可以怒、可以哭,但他竟然連表達情緒的權利都被剝奪。
她聽著他的故事,一口一口的,吃得不快,但相比完全不肯吃的時候已經好多了,畢竟人是需要吃飯的,總不能餓著肚子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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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你叫咩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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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男子還是那個微笑,但已經沒有那麼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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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我叫土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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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瓶,真難聽。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Jcb1hwShV
不過還蠻貼切的,他就是個土瓶,粗糙、骯髒,不過挺堅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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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多謝你」
又是一個晚上。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fwDZNOH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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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瓶:「今晚有蘿蔔」
女子嫌棄地說:「又係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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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也照吃得津津有味,畢竟她知道並不是每頓飯都有蘿蔔,更多時候只有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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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點解你叫土瓶咁肉酸嘅?」
土瓶笑著說:「佢地咁叫」
女子:「咁你自己呢?你無名嘅咩?」
土瓶:「飛。黑羽 飛」
女子:「飛(tobi)?哦....(飛)tobi…..(土瓶)dob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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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終於明白了,那個失去了翅膀,再飛不起的土瓶,連名字都被命運諷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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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瓶:「咁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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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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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純。小鳥遊 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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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你做咩唔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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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瓶搖搖頭,仍是那個微笑,指指腳上的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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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你咁樣唔得㗎,你要反抗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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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瓶還是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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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你可偷走家嘛,可以整斷佢、可以挖地道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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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瓶始終搖搖頭,已經餵食完,土瓶笑著收拾東西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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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土瓶罕有地回頭說:「我走咗,妳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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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
女子也快忘記了自己曾經原來也有過想離開這裡的念頭,只是短短的一個月,現在的她唯一希望的是死亡,痛快的死亡。所以三天前,她又開始不吃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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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妳食啲嘢啦,妳幾日無食飯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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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只是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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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唔食嘢,無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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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拿出了一串鑰匙。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mbaOV0wAN
純雙眼發亮,像看到通往天堂之路。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osURue9R1
飛拿著那串鑰匙,仍是那個笑容,那個純早已不再覺得討厭的笑容,這次甚至還覺得他還帶點真誠。
飛把純的鐐銬都解下來,打算帶純逃走,豈料純竟然站不起來。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mngBMNM6I
那是當然的,純被那個無恥的裝置鎖了整整一個月,雙腿早已麻痺,飛二話不說就背起純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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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把純背到自己的小屋內,那是一間不比純好多的小木屋,同樣的細小,同樣的簡陋,連床都沒有,只能睡在地上的禾草上。
飛掀開了地上的禾草,下面有個不大的洞,這時純才留意到飛的十根指頭都破了。一直待在那不見天日的小木屋裡,純根本沒察覺自那天開始,飛的手指就不曾完好過,他徒手挖了快一個月的洞,要帶純逃走。
忽然一陣人聲,飛趕緊把純收到旁邊的草堆中,再把地上的洞蓋好,坐在禾草上。
村民踢門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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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門又開咗,人又唔見咗!唔係佢你話邊個喇!」
村長親切地蹲下:「土瓶,你知唔知個女仔去咗邊呀?」
飛用那一貫的微笑,對著村長搖搖頭。
村長自言自語:「咁呀係,你傻家嘛…」忽然一棍子打在飛頭上:「唔好當我都傻先得㗎!個女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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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被村長一打,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卻仍拼死抱住地上的禾草在微笑。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tXtNqXU3I
眾村民發現不對勁,立即拖開了飛,發現了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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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夫人:「哦……英雄救美呀嘛?我咁辛苦氹到人入嚟你夠膽放人?顧掂自己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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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夫人一聲下令,眾村民同時對飛拳打腳踢,飛被打得不似人形、遍體鱗傷,但仍是默不作聲,保持著那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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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嚟喇嚟喇嚟喇!」
村長:「快啲,應該走唔遠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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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把一桶桶的火油灌往洞裡去,再丟下一根爆竹。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XPvgfjUUF
火勢立即蔓延,在地底下傳來陣陣熾熱,接著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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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我地出村口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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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領著大伙離開了飛的家,純才敢爬出來。
純的腿回復了一點血氣,竭力爬到飛面前,看著飛那個熟悉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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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已經奄奄一息:「對唔住,帶唔到妳…出去,妳要自己…自己走…東邊茅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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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哭著、丫不敢造聲,只是一味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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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豁盡最後的力氣,伸出了傷痕累累的指頭,點在純的臉頰上說:「都未…未見過妳笑,唔知…妳笑起嚟……有無…有無酒粒呢?想睇…想…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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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血指印烙在純的臉頰上。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ziZiZAFqv
這是飛最後的遺言,他流著淚,臉上卻帶著笑容。2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s3qiFnD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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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狹窄、滿佈糞便、惡臭的渠道,沒有任命生物,卻偏偏有個人在裡面爬著。
整件衣服都沾滿污物,她終於爬到盡頭,掉進河中。
河水把她全身沖洗乾淨,回復了純潔,她從河上爬到岸上,伏在河邊洗了把臉,河水映照著到自己的樣子,她擦了擦臉上不知是河水還是淚水的痕跡,對著河水笑,笑了又笑,終於練習出一個自己滿意、有酒窩的的笑容。
純抬頭向著天空微笑,一邊笑,一邊流著淚,是那個既矛盾又熟悉的笑容。
純:「我笑咗喇,我有酒粒㗎!你見唔見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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