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重地壓在上海市郊。空氣中殘留著白天工業區的餘味,混合著晚秋潮濕的泥土氣息。在一片早已被遺忘的廢棄工廠區深處,一座鏽跡斑斑的巨大倉庫如同沉默的巨獸,蜷縮在蔓延的荒草與瓦礫之間。只有幾扇高處破損的窗戶,透出內部微弱而慘淡的光線,彷彿是這巨獸瀕死前最後的呼吸。
倉庫內部,更是另一個世界。巨大的空間被分割成明暗不清的區域,高聳的鋼筋水泥柱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廢棄的機械設備披著厚厚的灰塵,靜靜地矗立著,如同史前生物的骨骸。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鐵鏽、機油和塵埃混合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腥氣,那是很久以前這裡熱火朝天生產時留下的印記,如今只剩下冰冷和死寂。
唯一的光源來自角落裡一盞依靠備用電源運作的應急燈。那昏黃的光芒掙扎著驅散黑暗,卻反而讓周圍的陰影顯得更加深邃和詭異。光線所及之處,可以看到五道身影正圍繞著一小片相對乾淨的空地,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林煥然站在空地中央,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又鬆開。冰冷的夜行衣緊貼肌膚,腰間趙靈兒給的幾張符籙似乎微微發燙,胸口衣物下的定心錢傳來熟悉的冰涼觸感,卻難以完全平息他內心的波瀾。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那份源自未知危險的焦慮,以及對畫軸中蘇媚和身旁柳如煙深深的擔憂。自從經歷了靈魂空間的試煉與歸還碎片後,他與她們之間的連結似乎更加微妙和清晰,他能模糊地感覺到畫中蘇媚那份因未知威脅而生的警惕,以及柳如煙投向他那安靜卻充滿力量的眼神。
趙靈兒站在他不遠處,眼神銳利如鷹隼,正仔細檢查著周圍環境中任何可能的能量異常。作為天師,她對危險的感知遠超常人。此刻,她秀眉微蹙,顯然也感受到了這片區域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袖口一枚不易察覺的玉扣,那是天師家族用於緊急通訊的法器,至今沒有任何來自祖地的異常警示,這讓她稍感心安,卻又隱隱覺得不安。
柳如煙安靜地站在林煥然身側,她的狀態比之前好了許多,蒼白的臉色恢復了些許紅潤,但眉宇間那份經歷過靈魂撕扯後留下的疲憊與堅韌,卻更加明顯。她時而低頭看向林煥然手中的畫軸,時而抬眼望向倉庫幽深的陰影,手指輕輕撫摸著胸口衣物下那道已經變得極淡的紅痕,那是靈魂共享留下的印記,也是她與蘇媚之間不可磨滅的羈絆證明。她能比林煥然更清晰地感覺到蘇媚此刻的情緒——一種混合了好奇、警惕和一絲對"獵皮者"這個名詞本能厭惡的複雜感受。
王鵬則背靠著一根冰冷的水泥柱,雙臂環抱,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倉庫唯一的入口方向。作為獵皮者改革派的代表,他深知組織內部的黑暗與殘酷。今晚的會面至關重要,卻也充滿了變數。他信任前來通風報信的周明,那是少數幾個還能保持良知和勇氣的年輕同僚,但他更清楚陳志遠及其死忠的瘋狂與不擇手段。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聲偶然響起的風吹過破損窗戶的嗚咽,或是遠處野貓偶然的叫聲,都讓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就在這時,倉庫入口處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王鵬猛地站直身體,手按在了腰間的武器上。趙靈兒也瞬間轉身,指尖扣住了一張蓄勢待發的符籙。
片刻後,一個年輕的身影踉蹌著從陰影中閃出,正是周明。他臉色蒼白,氣喘吁吁,身上的黑色獵裝沾滿了灰塵,還有幾處明顯的刮痕,顯然是經歷了一番艱險才擺脫追蹤或監控抵達這裡。
"周明!"王鵬快步迎上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你怎麼樣?沒被發現吧?"
周明擺擺手,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穩住呼吸,聲音嘶啞而急促:"暫…暫時沒有。但我不敢保證能瞞多久。王大哥,趙天師,林先生,柳姑娘…情況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糟糕!"
他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後,才壓低聲音,眼中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陳志遠…他徹底瘋了!自從上次萬魂幡行動失敗,他重傷遁走後,變得更加偏執和殘酷。李老…李老因為試圖勸阻他,已經被他找藉口軟禁起來了!現在整個組織,至少是總部這邊,幾乎完全被他和幾個最死忠的長老控制,任何反對的聲音都被壓制下去了!"
這個消息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李老是組織內少數德高望重、態度相對溫和的元老,連他都被軟禁,可見陳志遠的控制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他究竟想做什麼?"林煥然忍不住追問,他感覺到畫軸傳來蘇媚更加強烈的不安,那是一種對危險的本能預警。
"奪取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周明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他不知從哪裡弄到了一份關於'冰蓮'的殘缺古籍,似乎是從某次極其隱秘的任務中獲得的。他從古籍中得知了冰蓮碎片蘊含著毀天滅地的龐大能量,更加堅信這是解決一切問題、甚至讓他超越凡俗的關鍵!"
"冰蓮…"趙靈兒和柳如煙同時低呼出聲。經歷過天師祖地和邊界核心的事件,她們對這個名字的意義和份量有著更深的理解。
周明點點頭,臉色更加難看:"是的,冰蓮。陳志遠似乎已經秘密弄到了兩枚碎片。一枚是他多年前偶然從一個古代遺蹟中獲得的,一直秘而不宣;另一枚的來源我查不到,非常神秘,有人猜測可能與他早年執行的一次未被記錄在案的、傷亡慘重的特殊任務有關。他對這兩枚碎片極度重視,視為最高機密。"
"至於組織內部是否還隱藏著更多碎片,"周明補充道,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或者他最近是否又通過其他秘密途徑獲得了新的碎片,這就不是我這個層級能夠接觸到的信息了。但他最近的行動越來越瘋狂,很可能已經有了更多我們不知道的底牌。"
"他要這些碎片做什麼?"趙靈兒追問,語氣冰冷。冰蓮碎片是維持兩界平衡的聖物,落入陳志遠這樣偏執瘋狂的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製造武器!"周明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和厭惡,"一件…一件足以毀滅一切的可怕武器!根據我們幾個信得過的技術人員冒死從實驗室竊取到的部分設計殘片,結合陳志遠在幾次內部會議上透露的隻言片語,我們拼湊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測——他正在研究如何提取、增幅並引爆冰蓮碎片的能量,用來打造一件名為'裂界炮'的終極武器!"
"裂界炮?"林煥然重複著這個充滿不祥意味的名字。
"是的,"周明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彷彿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詛咒,"設計圖上的描述極其瘋狂…它的目標不是殺傷個體,而是…徹底撕裂、甚至摧毀兩界之間的屏障和邊界!他想人為地製造一場末日級別的災難!"
"摧毀邊界?!"趙靈兒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為天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邊界的意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邊界一旦被毀,兩界能量將徹底失衡,陰陽倒錯,法則崩潰!那不僅僅是人間的災難,妖界也將一同毀滅!這根本就是同歸於盡!"
"但他根本聽不進任何勸告!"周明痛苦地搖頭,聲音帶著絕望,"他偏執地認為,這是'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妖物威脅的唯一方法,是實現獵皮者所謂'最終使命'——建立一個完全純淨、沒有任何'異類'存在的世界的終極手段!他甚至狂妄地相信,只要掌握了裂界炮,他就能成為新秩序的唯一主宰,凌駕於一切之上!"
倉庫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裂界炮的陰影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這已經不是單純的人妖之爭,而是關係到兩個世界存亡的瘋狂計劃。
"我們必須阻止他!"柳如煙最先打破沉默,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經歷過靈魂的考驗,她的意志遠比外表看起來更加強韌。
"裂界炮的設計極其複雜和危險,"周明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補充關鍵信息,"根據我們竊取到的資料分析,它的核心能量源似乎對冰蓮碎片的屬性和數量有著極高的要求。僅僅是啟動最基礎的、不穩定的原型功能,恐怕至少也需要五枚以上不同屬性的冰蓮碎片進行能量共鳴。雖然我目前只確定他手中有兩枚,但他如此瘋狂地推進計劃,甚至不惜動用禁忌手段加速研究,很可能已經有了更多我們不知道的碎片來源,或者他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強行激發那兩枚碎片的潛能。無論如何,他必然會更加瘋狂地搜尋剩餘的碎片,尤其是…"他的目光投向林煥然、趙靈兒和柳如煙(以及畫軸),"尤其是你們身上這些已經被喚醒、能量波動更為明顯的碎片!"
王鵬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臉上是深深的自責和憤怒:"這就解釋了他們為何突然加大了在各地的活動力度,甚至不惜暴露部分隱藏實力,進行無差別的排查和抓捕!他們不是在追捕普通的妖物,他們是在為全面搜尋、掠奪冰蓮碎片做最後的準備!"他猛地抬頭,看向林煥然和趙靈兒,"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必須在他集齊更多碎片、或者完成裂界炮的初步調試之前,奪回他手中的那兩枚(或者可能更多)碎片!摧毀他的計劃!"
"潛入獵皮者總部?"趙靈兒立刻明白了王鵬和林煥然眼神中的決絕,但她的理智讓她不得不指出其中的風險,"這太冒險了。獵皮者總部是龍潭虎穴,守衛森嚴,機關重重。而且陳志遠本人雖然重傷未癒,但他身邊必定有其他高手和死忠護衛,實力深不可測。"
"但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王鵬斬釘截鐵地說,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趁著他重傷需要時間恢復,組織內部人心惶惶,部分成員對他的瘋狂計劃產生疑慮,這正是我們行動的窗口!我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否則一旦讓他緩過氣來,或者裂界炮有了實質性進展,一切就都太晚了!"他轉向周明,"周明,總部的情況你最熟悉,有沒有可能在不驚動核心防禦的情況下潛入?"
周明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最終咬了咬牙,走到空地上,用手指在厚厚的灰塵中迅速勾勒出一個複雜的建築結構草圖:"總部位於市中心一座偽裝成普通國際貿易中心的摩天大樓地下深層。地面以上的部分是完全正常的商業運作,用來掩人耳目和提供資金來源。真正的核心區域,包括實驗室、資料庫和高層的住所,都在地下十五層以下。"
他指著草圖上一個偏僻的角落:"這裡,地下二十層,有一條幾十年前修建、後來因為結構問題而被廢棄的備用維修通道。它連接到舊的通風系統,理論上可以繞過地面和淺層地下區域的大部分電子監控和常規守衛。這條通道非常隱蔽,知道的人極少,而且入口處的地形複雜,有廢棄管道和雜物掩護。"
"通過這條通道,可以直接抵達哪裡?"趙靈兒仔細研究著草圖,追問道。
"理論上,可以到達地下二十五層的舊檔案室附近,"周明回答,"那裡相對靠近核心實驗區和重要物品儲藏庫。如果那兩枚冰蓮碎片被陳志遠視為最高機密和裂界炮的核心部件,有很大可能會被單獨存放在那附近的特殊保險庫裡,而不是與普通物品混放。"
"成功的機率有多大?"趙靈兒再次確認風險,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地面上的草圖,似乎在進行快速的推演。
周明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不足三成。"他坦誠地迎向眾人質疑的目光,"這條通道雖然隱蔽,但內部年久失修,可能存在未知的結構風險。而且,一旦進入地下二十五層區域,就會觸及核心防禦圈,那裡的守衛力量、法術陷阱和監控密度會指數級增加。更別說陳志遠本人和他身邊的親信高手可能就在附近。一旦被發現,幾乎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陳志遠為了裂界炮,已經徹底瘋了,任何試圖阻止他的人,都會被他毫不留情地清除。"
三成的成功率,七成的死亡風險。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林煥然看向身旁的柳如煙,從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一樣的決心。他又下意識地感應了一下畫軸中蘇媚的氣息——那是一種混雜著憤怒、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她們的命運已經緊密相連,退縮不是選項。
"我們必須去。"林煥然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和堅定。他迎向趙靈兒和王鵬的目光,"不僅僅是為了阻止裂界炮這個瘋狂的計劃,不僅僅是為了奪回可能被用於毀滅世界的冰蓮碎片,也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保護蘇媚,保護柳如煙,保護所有可能被這場瘋狂捲入、被牽連的無辜之人。我們沒有退路。"
柳如煙輕輕點頭,無聲地表達了她的支持。
趙靈兒看著林煥然眼中的決絕,又看了看柳如煙和畫軸,最終深吸一口氣,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與果斷:"好。既然決定了,那就沒有回頭路。我們必須制定最周密的計劃。"她轉向周明,"周明,我們需要更詳細的內部結構圖,包括你所知道的所有監控點、陷阱類型、守衛換班時間、可能的口令、以及你認為最安全的潛入和撤離路線。任何細節都不能放過。"
王鵬也站起身,眼中閃爍著精光:"我會立刻聯繫其他幾個絕對可靠的改革派成員,他們在總部內部也有一些眼線和可以利用的資源。我們可以在外部製造一些混亂,或者在關鍵時刻提供必要的接應,盡可能吸引陳志遠死忠的注意力,為你們的潛入爭取時間和機會。"
昏暗的應急燈下,五個人影再次圍繞著地面上那張簡陋卻關係重大的草圖。每一個細節被反覆推敲,每一種可能性被仔細權衡。窗外,夜色深沉如海,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是濃重。一場針對獵皮者組織心臟地帶、賭上一切的危險突襲行動,正在這座被遺忘的倉庫深處,伴隨著壓抑的呼吸和堅定的心跳,悄然醞釀成形。他們誰也不知道,推開那扇潛入總部的大門後,將會面對怎樣的銅牆鐵壁,遭遇怎樣的腥風血雨,又是否能在那不足三成的微光中,搏出一線生機,並最終付出怎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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