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症 - 念境

＂在這些日子逕請品嘗吾之藝術吧，令吾帶你領略未曾有人得見之物。＂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LLCKpQTV
節錄自歌德《浮士德－悲劇/Faust》

你們可能都聽過那些新紀元（New Age）運動的產物，像是吸引力法則、生命藍圖、靈氣治療、水晶能量、深藍小孩等等，它們都告訴你類似的概念：只要透過某種方式，人類的意念就可以成為強大的力量、足以改變外在環境。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可能是它們說的、也可能不是，但是我很確定一件事情。

就他媽的一件事。

這些新紀元的狗屁東西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他叫雅各布．索里爾（Jacob Sollier）。

雅各布過去在建築業是一塊璞玉。儘管還需要積累更多名聲和經驗，但是前輩們都對他創新又大膽的設計頗為看好。如果悲劇沒有降臨到他身上，也許雅各布現在已經是一名全國知名的建築設計師了。

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奧莉薇亞（Olivia）與雅各布的家人一起搭乘佛利航空（Volee Airlines）180號班機，但是航班在起飛不久便爆炸、化為火球與殘骸。機上旅客無一倖存，他們之中很多人甚至無法拼湊出完整遺體。

從那之後，雅各布就變了。

診斷上是創傷後壓力症與憂鬱症，但是如此強烈的悲痛恐怕不是兩個詞就能表達的。雅各布在之後一直在服用精神科藥物，並且長期做心理治療。作為他的好友之一，我一直都關注著他的消息。雖然我們誰都沒有說出口，但是我想自己是想要確保他不會去死。

2022年十二月，雅各布從建築事務所辭職，而且婉拒了前輩與同事的歡送會。

2023年三月，在我邀請他來家裡過小正月的兩週後，雅各布失聯了。

2025年一月，雅各布傳訊息告訴我他回到美國，並詢問我能不能見他。

「天啊，雅各布我幾乎認不得你了！這兩年發生什麼事？」

這是我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因為此刻在我眼前的是個留著長髮和鬍渣，穿七分袖襯衫配寬褲的嬉皮。過去雅各布是個都會白領，同時因為身在設計業、對穿著非常講究。

他聳聳肩，一副輕鬆的模樣：「妳說在我不告而別之後嗎？哈哈哈，那是個很長的故事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雅各布滔滔不決地說著他走訪世界各地碰到的奇聞異事。這段旅程一開始是為了悼念死去的愛人，同時也為了尋求傷痛背後的意義。

然而在即將走完第一年的旅程時，雅各布在青木原樹海遇到了自己的靈性導師「履冰者」。

他說「履冰者」交給了自己關於生命的奧妙、靈性力量的真諦，大部分當時我都認為是無稽之談。然後他提到自己從導師那裡得到啟迪，能夠進入一般人無法進入的內心世界。他說那個地方叫做「念境（Spiritual Realm）」，存在每個人心中、但是通常沒有辦法被察覺。

「念境」是個想像的世界，但是透過一些手段、雅各布可以將自己的一部份意識投入那個地方。在念境中他依然能夠擁有與現實無異的感知，並且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任何東西。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在念境中時間的流逝會變得極度緩慢。

雅各布說他在那裡複製了一整個穆瑞丘（Murray Hill）街區，裡面保留了很多他成長過程的美好回憶。

雖然他用柔和、愉悅的語氣描述這一切，但是寒意已經迅速在我體內蔓延。儘管我並非心理學專業人士，但大學時代還是讀過一點皮毛，所以我知道這麼做很不正常。

「雅各布，別告訴我你在念境裡創造死去的人。」

「妳不懂，明里（Akira）。在念境裡面一切都還是那麼美，奧莉薇亞會永遠屬於我，再也沒有任何事能將我們分開！」

「雅各布，我不知道你究竟學了什麼旁門左道。但是我要跟你說，你的女友已經去世了。就算她在你心中還存在，現實中這個人也不會復活。」

我必須說自己確實對身心靈的那一套有偏見和抗拒，但是我也接受這就是雅各布面對哀悼的方法。如果這確實能幫助他在生活上步入正軌，我倒也沒理由阻止這個選擇。

直到某天夜裡的一通電話，讓一切變得很不對勁。

雅各布告訴我，近來一週念境變得很詭異。複製的穆瑞丘街道某些區域失去光明，無論他創造新物件、更新那裡的環境或改變晝夜都無效。同一時間還有某種巨大物體不時掠過上空，或者在地面上如影子般快速移動。

他終於打電話找我，是因為念境中的奧莉薇亞反常地說了奇怪的話，眼中還發出詭異的光芒。

「她怎麼了？」

「她說我應該把草原中的碎片撿起來、將塵埃淬火成磚，藍眼之王才會接受我的侍奉。」

我同樣也聽不懂這句話代表什麼。

「然後我看到了，明里。奧莉薇亞漆黑的瞳孔中映射出了淡淡的藍色光芒，在那個瞬間我幾乎是呆住了。那道藍光有一種異常的吸引力，但是理智有一部份在對我呼喊著危險。」

我嘗試安撫他的情緒，並且詢問是否需要過去陪伴他。我和男友住在靠近霍利斯（Hollis）地鐵站附近，開車的話三十分鐘內就可以抵達。

「明里，可是我...」

雅各布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哀傷。

「我不能再失去她一次。妳知道，她是我的一切。失去奧莉薇亞之後，我的世界就已經毀滅了。」

「雅各布，我知道你始終沒能走過。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巨大的創傷，治療師也跟你說過可能需要花費好幾年。我只是希望你平安，你不需要馬上克服一切。」

他沈默片刻，我聽不出話筒那一端究竟醞釀著什麼情緒。

「明里，在那雙藍色的眼睛出現之後，即便離開念境我都還是能聽到奧莉薇亞在呼喚我。」

我說，那不是真的。

「某部分的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是剩下的我，渴望她是真的。」

我能感受到雙手變得僵硬冰冷。

「不可以，雅各布！之前你能撐過去，未來你也可以的。」

手機之外，我搖醒男友並示意他打緊急電話求援。我知道雅各布家的住址，只要他在家、專業人員可以在二十分鐘內抵達。

「雅各布，冷靜點，你現在在家嗎？」

沒有回答。

「雅各布，專心在我跟你之間、不要聽那些聲音。你現在在家嗎？」

「明里，在奧莉薇亞過世之後，我以為自己對這世界已經絕望了。即便履冰者第一次帶著我進入念境，在那裡重新見到她時也一樣。我心中的某部分很清楚，奧莉薇亞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沒錯，雅各布。但是你能過好自己的人生，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

我必須盡可能的延長通話時間，為專業人員抵達爭取餘裕。同時間我和男友已經離家，驅車趕往雅各布的住處。

「妳知道嗎，當我從她眼中看見那道藍色的火焰時；那是失去她之後，我的生命頭一次又充滿熱情與活力。」

「雅各布，我不能讓你這樣做。我已經在路上了，專業人員也很快就會到；我們會盡可能地幫助你，但你不要做傻事。」

他沈默了。

「雅各布！你…」

「明里，讓妳擔心了，謝謝妳這麼多年以來都很關心我。」

這回答很不妙，我知道繼續下去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別找我了，只要紀念我就好。」

電話掛斷了。

等我們抵達時，救護車和一台警車也停在旁邊、幾位鄰居在草坪上觀望。我看見兩名警察正在大門前張望，急救人員則在擔架旁等待。

你們可能以為事情到此就會有結果。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甚至已經準備好要看見朋友的遺體。也許他會懸在樑柱下，或者倒在血泊之中。

但是雅各布不在家。

通報失蹤需要時間，所以我直到三天後才去報警。要在繁華的紐約找到一個想要消失的人不容易，我也早就為此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們在兩人訂婚儀式的那間教堂裡找到雅各布。

牧師早起發現時，雅各布的屍首倚靠著講台、臉上是平靜的表情。那裡夜間是上鎖的、門窗都關著，沒有人知道他怎麼出現在那裡。

但是我知道，是那些身心靈的鬼東西害死了我的好友。

所以如果有人跟你提起「念境」，請馬上遠離對方。如果那是你很在乎的人，想盡辦法阻止他繼續接觸這一切。

不能再有人和雅各布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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