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岸如夢 - 劍傷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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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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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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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為山水似畫的仁國添上了一分迷朦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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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皇城頗遠的浣水鎮，輕煙緩緩升起，見證着人民的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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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輛馬車徐徐駛過，正要入鎮。木製四輪碾過泥路上的雜草，一邊的蒲葦叢鬱鬱蔥蔥，悄無聲息，卻似有點甚麼閃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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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嘴邊叼着根蔥，意興闌珊，不定時揮一揮鞭子，馬馬虎虎地趕着車。本來平平無奇的一幕，卻立馬出了變數。那馬車剛好跑過一丘小泥石，狠狠地顛了一下，內裏便傳來一女子的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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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一凜，眼角精芒閃動，手指徒然收緊，勒住了馬。馬嘶鳴一聲，正要立起，無奈被車夫緊緊勒住，半分彈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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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挺直了背梁，臉上極不願意，伸手從靴子中抽出一把散着陰森寒氣的匕首。青布衣衫，長髮束頂，正直十之八九的青蔥年歲，輪廓分明的五官仍是那般庸懶無欲。「詩兒，你昨夜既這般耍賴，現在可謂享盡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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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一聲女子大笑，顯然沒放在心上，聲音略為暗啞，便傳來一句：「出來吧，嘗嘗宇兄刀法的滋味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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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葦叢中三四響聲，竟無人出列，咻咻咻地射出了箭。「顧府手下，果真狠毒！」那車夫嘴角微彎，沉下心來，一雙眸子精芒大發，匕首連連挑撥，擋住身前的矢雨，絲毫沒有分心去照顧馬車中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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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你這賊子當真不顧我！」箭射破馬車，粗曠的罵音話調一轉，立便柔和：「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你這個負心漢，真是……欺人太甚……」陳宇一瞥過去，剛好見到有一箭射破車框橫木，車簷立塌。他細眼微眯，渾身上下慢慢滲出漫天的殺氣，身影一飄，輕鬆躲過零碎的箭雨，伸手穿過車門輕紗，將女子一把扯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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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正當妙齡青春，卻偏仿男裝，一身紅衣短打，炎炎夏日，仍面色如春。只是眸子陰冷過人，淺淺的唇瓣仍陰陽怪氣地嚷嚷。她手中搭着長鞭，使得敏捷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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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能自保，要我陳宇何用？」陳宇仍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慢慢收起手，曬得帶着少少金黃的肌膚帶着汗，殺氣已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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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葦中人見二人應付自如，還有心情吵架，自知情勢不妙，正要逃去。陳宇匕首脫手飛出，釘住其中一人，女子鞭子長驅直入，錚錚兩聲，鞭上小尖刀刮過其餘二人之喉間，剎那間已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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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量力。」少女輕整長辮，拉拉頭上的髮帶，修長的鳳眼一挑，精芒已收，跨腳躍上馬，聲音又轉回平常的微沉暗啞，說：「陳宇，念你欲免我於滅頂之災，許你與我同乘。」陳宇從車內取出少女夜裏風寒時常穿的皮毛衣，懶懶地道：「知道了。」說完，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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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馬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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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你匕首還插在人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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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一笑：「我知道。匕首是從顧府人身上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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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詩抿緊了唇，無聲驅馬。良久，才低嘆：「此次未能殺周啟言，讓周家與顧家終得聯姻，那黃袍小子勢力又大了。」陳宇悶咳一聲，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們又不是楮王的人，宫中形勢於我們來說，又有何區別？只是枉了那一批好賣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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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慢慢泛起一抹亮麗的金黃，二人終抵浣水鎮的大街。寧詩緊緊裹在毛市裏，已然熟睡。陳宇默默扯住了韁繩，在一間醫館前停下。醫館的牌匾上用女子秀娟的字體，寫了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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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溪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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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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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詩睜眼，正要下馬，腳踝處卻痛得揪心。那該死的舊傷又發作了，害她坐了馬車大半程擔誤腳程不說，現在竟走不了。「嘶……」她摁住腳踝又要一躍而下之時，陳宇已除下額上草帽，覆住了寧詩的臉，反手將她抱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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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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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低頭，看到她肩上草草用衣帶裹的傷，腳步忽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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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了大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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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醫館，門窗之處均繫着輕紗青簾，在風中舞動。街上只有零零丁丁的老百姓，還似是趕着去打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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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你放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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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噓一聲，將她輕輕放下，在她耳邊低呼一聲：「你肩上的是劍傷。」寧詩一瞬間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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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甚有默契地相互攙扶轉身而去，不料身後已傳來清澈的女聲，語氣裏帶着笑意，此時卻似是淡淡的嘲諷。「二位傷得那樣重，卻不入醫館，著實讓人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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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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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站着婷婷玉立的女子，一身輕柔的青衣，青絲細長及腰，鼻尖以下懸着臉紗。她只是隨便挽了個髮髻，用玉簪定好，側臉看起來眉目柔順，溫婉清憐，嬌美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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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仔細一看，又不盡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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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二人不回話，她那雙水靈的眸子閃過了一絲不耐，轉身入內：「進來。」不清不楚的清雅夾帶撲面的花香，不似凡人，更不似十多歲的少女，反倒是有點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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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與寧詩對望一眼，都只得抬腳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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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大清早，果真還未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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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黃長裙的女藥童向二人欠身，削尖下巴配着大大的杏眼，煞是可人。然那長睫總是半覆，恬靜得難以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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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去把門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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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微斂着眼睛，低頭便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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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帶着寧詩，悄然在厚塌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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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失敗了？」女子在青簾間穿插，收集着綿布和外敷傷藥，一如既往的爽快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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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漫不經心地拉過了一邊的小圃扇，晃搖着道：「是失敗了。」女子蹙眉，抿着唇，雙眸裏卻淡淡地起着霧，讓人看不透澈。「怎麼會？我給你們調了見血封喉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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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詩咬着牙，長指抓着塌邊，由得青衫醫女拎着冰冷的泉水洗自己腳踝上的傷。「那顧府的護衛……嘶……真是多得離譜，我們根本近不了身就先被發現了。後來總算查清楚了，竟是那黃袍小子的親衛，大內禁軍，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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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女站了起身，三兩下便拆了寧詩肩上的綁帶，露出了一條從耳下拉到肩頭的疤痕，甚是猙獰。那鋒利的勁，還存着令人瑟縮的陰森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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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淡然的臉上一瞬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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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誰都看不透的雙目裏燃起了一團邪火，深紫的火陷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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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往後跌了數步，轉過頭，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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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瑤。」陳宇難得一下子躍下厚塌，寧詩也掙扎着下來，誰知那鵝黃影子早就扶住了她。那雙杏眼軟軟地望着青衫女子，透着鎮靜，拉着她便到櫃台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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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女子按住了額角，久久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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