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岸如夢 - 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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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舒爾帶着清瑤和靜怡一直走，到了城門前，腳步停下，思考了一會，便往左拐。清瑤默默地跟上，繞過了城門，再走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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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未開，不得入京，客盞又都滿客。他們只能另覓地方落腳，等那養尊處優的親王進京了再回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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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破曉，第一縷清晨的陽光灑入大地，晨間芳草萋萋，香氣淡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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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腳步截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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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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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舒爾展扇，原地踱步。三人停在了一處荒蕪的園野，雜草叢生，只有柳樹連綿。他的目光雖仍是那般散漫，卻多了一重陰霾。唇角彎彎，只覺份外悲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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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曾經有人打理過，對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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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舒爾才收起扇子，舒眉一笑。「這裏是父親的藥廬。」他反手拎着扇骨一撥，垂柳之中竟露出一間精緻的木屋。「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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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三人均是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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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淡淡地笑了。「父親說過，他的藥廬，不過是躲避塵世的好地方，沒有隱世藥方，也沒有甚麼神藥，如此見來，彼有道理。」她終於牽住了靜怡的手，掀起裙擺，踏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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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廬內灰塵樸樸，只有簡單木具、草席和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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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猶沾着乾墨，數年來未被洗淨。陸清瑤拎起桌上宣紙，讀了一下，不禁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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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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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如是，我等凡夫，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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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舒爾一瞥，立時俯身咳了起來，越咳越烈。清瑤將宣紙收起，無聲嘆息。陸家男兒世世代代體弱多病，根本無從根治，陸父因此早逝，而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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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想，只是狠狠將陸舒爾推倒，按在草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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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看的秀眉輕輕一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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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去尋點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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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陸舒爾咳得死去活來，仍是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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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住了靜怡的手：「靜怡⋯⋯莫怕，哥⋯⋯哥沒事。」靜怡斂眉看着陸舒爾，那雙沉靜的雙目渾不似一個孩子。陸父生前收了兩個義女，一是清瑤，二便是靜怡。清瑤是倒在路邊不省人事的，醒來後又忘卻了所有記憶，惹起了陸父的好奇心，嘗試治她。結果，反倒發現這個女孩讓人驚喜萬分的醫學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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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靜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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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是江南某名門鏢局的千金，六歲之年有次與父親出行送鏢，得罪了權貴，一夜間沒了所有，被人販子賣了為奴。輾轉一二年，被賣入宫前剛好被陸父撞見，覺着可憐，脫她奴籍，收了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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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兩年的凌辱與絕望，讓這個女孩從此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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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舒爾喚道。「坐。」靜怡乖巧地坐在他身側，似貓咪般黏着他。二人凝視着那白袖飄飄的身影，神采中均是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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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背過身子，看着那些筆跡紊亂的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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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父親也曾想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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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就像一個具大的心結，將她勒得透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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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醫術也不俗吧？」舒爾的語氣輕快。「雖救不了父親，但起碼也讓他活了個四五十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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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咬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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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之所以會有賭約，便是因為她氣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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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會死，因為陸家醫術那般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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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當時的舒爾面色蒼白，目中已見血絲。「若是你，能救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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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她淡定，道：「四年時間，我開一家醫館，一定會突破陸家那陰柔醫術，到時候，我拖着一箱又一箱銀子回來，有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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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時光，她才明白。有些事，天命註定，而人只得接受。陸家之病，確實無藥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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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舒爾身邊，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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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事，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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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欠。」舒爾唇角彎彎，握着她冰涼的手：「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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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看他如此神情，再看着他那把扇子，忽地就有種特別特別熟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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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爾往後仰，挪了個舒適的姿勢，笑着道：「睡一會吧，再多等半日，就能回陸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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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一片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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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清瑤已熟睡，躺下之時，彷彿聽到了一把非常不確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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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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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雙目飛快地睜開，劍眉下帶着一絲企盼。然而那個少女，背過了身，在草席上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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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堅強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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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靜怡，愣是沒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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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慕容煙幾日幾夜滴水不沾、粒米不進，俊透的面容已凹陷進去，瘦弱不堪。他修的是低等木術，還未到上神境界，不能久經缺水。「父親，停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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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外面刺眼的陽光，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你這個不肖子！為父若能統一天下，結束這六界分裂的局面，難道對天下蒼生而言，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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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人說夢。」他嘴角帶着嘲諷。「你道六界那些兵都是廢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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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冷笑一聲：「你當我綠衣幫兵力薄弱嚒？我們跟六界，有得一戰。更何況，那些人根本不團結。一盤散沙，如何禦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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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煙微微嘆息，好一會才道：「你要統一天下，我阻不了你。但是，請你放過白芊羽。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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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辜？」慕容易的面色冷了起來：「她是憐兒與白霖的女兒。單是這一點，為父就必會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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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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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慕容煙伸手，墨扇帶着綠光，往父親的手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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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父親怒了，回手就連着扇骨打回去。只是，他忘了，慕容煙如今已半點力氣也無，伏在地上。那綠油油的火球打在他胸口，砰的一聲，他立時痛得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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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易稍一清醒，雖仍是暴怒，卻走了過去察看他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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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過來。」他墨綠的衣裳散在地上，唇邊滴着血，臉白如紙，然雙眉卻仍生劍意。「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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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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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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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敢不認我？」慕容易被他激得渾身發抖，指尖燃起了黯黑的綠光。過了片刻，他才熄滅手上的光芒。「讓你失望了，不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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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從未愛過我母親，又為何要認我？她生前，你日日冷落她，甚至告訴她，娶她只是因為那晚的醉酒，認錯了人。那些種種，她從不提起，我本不知道。可是前些天，我竟夢到了她。她跟我說，她從未恨過你。可她因你鬱鬱而終，而她的忌日，你卻從不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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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你這逆子，目無尊卑，要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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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易手中已化作劍，氣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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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煙閉上雙目。「父親，你可以殺我。我只求你，只求你放過她。」他艱難地站了起來，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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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易恨不得一劍刺下去。然而這麼多年朝夕相對，他卻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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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不要！」一聲尖叫，綠妍從門口奔了過來。慕容易同時下定決心，將劍往一邊的牆上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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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的一聲，劍尖沒入了綠妍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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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目圓睜，看向了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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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眼神，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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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化作柔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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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妍！」陸舒爾坐直身子，滿頭冷汗，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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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魂火，日日灼燒他的心肺，久不見好。他需要仙藥，奈何人間，已成為他永生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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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吵死了。」陸清瑤喃喃罵道，一腳將他踹下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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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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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妮子，惟有睡覺時，才最像剛識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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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地上，失神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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