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岸如夢 - 陷阱

在煥北王府裏，她女扮男裝，靜靜地坐在火爐前，手裏握着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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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堂兄走之前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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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把劍鞘扯下，銀白劍身在火光映襯下，露出了一行刻在其上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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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一命換一命請你放過阿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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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瞬間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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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萬年前的那一天，彷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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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陽光正好，滿臉正氣的少年一身鎧甲，在軍營內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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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火界最奪目的存在，是小輩裏唯一的希望。火神早早在他身上賦予大任，希望他成為更出色的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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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就在那天，他迎來了命中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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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被掀起，神色蒼白的少年在幾位主將的攜扶下走了進他的營帳，舉手行了個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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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抬目，笑問：「燆，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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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燆微笑，手裏比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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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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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搖頭，道：「又亂跑了？是不是叔叔又逼你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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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燆嗤的一聲輕笑，連連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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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來看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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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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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一直追查憐姑姑的事，真的快要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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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退左右，道：「既然來了，就幫我看看外公寄來的奏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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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很溫暖，將一小山的軍令推了過去。楚燆面有難色，朝堂哥笑了一下，將小山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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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點了她的鼻子一下，笑罵道：「你這小懶鬼。」他揮手：「罷了罷了，哥我自己幹。你好好坐那兒，別亂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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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燆乖覺地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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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楚爍並沒有察覺，她看着堂哥的眼神裏，有半分歉然半分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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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啞巴，亦不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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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藏在桌下的手，慢慢比劃出一串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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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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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數着時辰，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繫着髮髻的長絲帶，輕輕掛在一邊的盔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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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你把那邊的劍拿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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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收到了一份討論兵器的奏摺，要研究自己的銀劍。他知道劍放在了楚燆身邊，便開口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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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燆深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髮帶一扯，立時鬆落。她一頭烏絲頓時落了下來。她臉上的人皮面具不知何時，也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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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髮及肩，有着漂亮的女子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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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剛好抬頭，嚇得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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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繼續演，她一臉驚慌，努力比劃解釋，楚爍卻是久久回不過神來。「燆……燆……你……」然他畢竟還有軍人的冷靜頭腦，過了好一會，便急道：「楚燆，你快把頭髮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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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燆仍是慌慌張張地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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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燆，你放鬆，我看不懂。」他的聲音依然暖和，沒甚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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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帳門掀起一角，一名滿臉鬍鬚的將領走了進來。「報告大殿下！」他抬頭一見楚燆，大驚，聲若洪鐘的他，以全軍營都聽得見的聲音，大喊道：「二……二殿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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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眉心一動。楚燆剛好把劍遞到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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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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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未落，一抹鮮紅，已在他的脖子間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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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爍執着劍，滿臉怒色，胸口一起一伏。那是他劍下最無辜的人。但為了堂妹，為了火界皇室，他還是毫不猶疑地踏出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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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燆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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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將桌上所有東西掃在地上，噼里啪啦地跌了一地。外面早就準備好的人手聽到聲響，闖了進來。可不知何時，她早就把髮髻挽了回去，人皮面具亦及時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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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只看到了楚爍手中仍在淌血的劍，死在帳前的大將，還有心無縛雞之力、一臉慌張的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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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燆！」楚爍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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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永遠忘不了堂兄那日絕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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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了，甚麼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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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死不能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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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殺了人。這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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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劍。他雖然無辜，卻仍是招供認錯。因為他知道，他無法證明楚燆是女子。他甚至無法確定楚燆是男扮女裝，還是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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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謀劃，這樣的手段……如果是用在他那仍然天真弱小的弟弟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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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楚爍為了保護最小的楚燃，決定與她，以一命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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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這一切都在父親的算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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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了儲位，又有甚麼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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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那院子裏，楚燃悠悠地道：「因私仇殺了個大將，犯了外公心裏那根紅線。火界以軍法治國，怎能容許大王子把自家人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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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心裏盤算着。「你說，那時候楚燆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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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燃不屑地一笑：「那畜牲自然在，否則怎會被舉報得那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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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搖頭。即便楚爍是為了甚麼不為人知的目標，也不應該一劍斬了那個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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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倉促，倒似……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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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角微微一勾。大致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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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楚燆若真有如此深的城府，也不枉當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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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靜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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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想到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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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搖頭，苦笑：「你大哥的處境，太敏感了。你一旦去救，難免會自身難保，一起陷進去。」楚燃懶懶地躺在軟塌上。「要是他們讓我去煅崇，那我早就去找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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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微愣，腦海中閃過熠南王與惠夫人痛苦的神色，無來由地有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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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淡淡問道：「楚燃，那你父母怎麼辦？他們已經失去了你的大哥，你有沒有考慮過他們？你是唯有失去，才會懂得珍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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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萬語，就在這一句裏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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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輕蔑和鄙夷，他的任性和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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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之間的氣氛一時變得很冷。楚燃心裏莫名地怒了，嘴角微勾：「沒經歷過的小孩子莫要亂說啊。」他伸指點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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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心裏有甚麼忽地一痛，像一根埋了好久的針，悄悄地沒有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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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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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呀—」楚燃或許有些許歉然，悠悠地嘆了口氣，道：「你就是沒認識過大哥。他的人，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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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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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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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燃自個兒窩在爐火邊，有點不是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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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並不知道，剛離去的那姑娘，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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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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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一直走，幾個枴彎，便出了神宫，踏在火紅火紅的街道上，眉心輕顰。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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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衣人走了過去，身後還顛顛地跟着一個奶色長衫少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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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將剛剛那些心思包裹起來。「你們怎麼來了？」莫北冥手裏牽着汐緣，道：「時機到，萬無一失，就差小姐你了。」汐緣看着白芊羽，再看看莫北冥。「甚麼時機，甚麼萬無一失……我們不是去木界那邊放些陣法，戲弄那些大人物，圖個樂子嗎？」白芊羽裝沒聽見：「現在就走了嗎？」莫北冥道：「對，木界的仙魂會快到了，我們再不走就趕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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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緩緩地點頭，轉身看着火界神宫。那殷紅的影子看着看着，有點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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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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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領着餘人走進一家若大的客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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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緣依然那般無知地去浪了，只留下莫北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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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把神宫裏值錢的東西挑了出來。」她翻手化出了二十多根滿掛美玉的紅簪，道：「你速速去變賣，找窮酸一點的舖，別讓人找到了。」她悠悠地加了一句：「汐緣那邊你繼續騙着，千萬別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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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北冥接了過去，淡淡地看了一會，終於，問道：「真的非去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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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芊羽的神色很漠然，過了好一會，道：「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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