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見的，他的身體一震。我在心底嘆息，果然被我猜中了。除了巴爾薩斯，還有誰會懷疑我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樣子？嘴上說著不會再懷疑我，行動上完全相反。安格不會無聊的花時間觀察我，分部裡的其他人也不見得有時間來理會我，會這麼做的除了巴爾薩斯我想不到其他人。
「巴爾薩斯說了什麼嗎？」我又問了一遍。
「沒有。」很明顯的，他在撒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針對我，我惹他不高興了嗎？」瞧瞧我，說謊說得多流利啊：「因為我不夠積極努力？因為我會自願請調檔案室整理檔案而不是出外勤？對，我得承認，我對追捕超自然生物這件事的確沒有你、巴爾薩斯或安格那麼上心，甚至可以說散漫，但若是要因此而懷疑我，那也太愚蠢了。」
「我不知道，若娜。」他聽起來像被打敗了：「你表現得太奇怪了，明明說著在乎，卻又漫不經心。你為什麼加入審判所？到底為什麼？」
「我加入審判所的原因和你一樣。」
「報仇？你一點也不像要報仇的樣子。」他走近我，面無表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克里斯．愛默森不是人類的？」
「哈，你是這麼想的？我加入審判所是因為克里斯的關係？」我瞪著他。
「難道不是嗎？」他不客氣的說：「他長得太好看了，哪有女孩子會不喜歡他？你也是吧？迷戀他，甘願為他獻出一切，就算要加入審判所接受艱苦的訓練也無所謂，只要他能多看你一眼……這就是你加入審判所的原因嗎？為了愛默森？」
不，才不是，錯得離譜。
我正想開口反駁，忽然注意到他的穿著。
雷克斯穿著一件襯衫……但他平常不穿襯衫，為什麼今天穿了？
我腦中冒出很久以前看和犯罪現場有關的節目時看過的小型攝影機，鈕扣型的，可以裝在襯衫上。他穿了一件襯衫……他身上有攝影機嗎？有人透過他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就算沒有，他今天表現得也實在太過反常。
他是來探我的口風的嗎？是誰在懷疑我？懷疑到什麼程度了？
不，等等，如果我讓懷疑我的人以為我是在克里斯的授意之下加入審判所的，那就不會有人聯想到我是女巫，對吧？如果他們追尋錯誤的答案，就會離正確解答越來越遠。
誤導他們，讓他們走上錯誤的道路，讓他們距離真相越遠越好。
「對。」所以我決定承認：「我是為了他加入的……我早就知道他是吸血鬼了，雷克斯。」
雷克斯整個人愣住了，似乎沒想過我會爽快地承認。
「是真的？你真的是因為他才──」
我打斷他的話，試圖讓我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且冰冷：「你知道我剛進入海爾高中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那時候克里斯是少數對我好的人。你不會明白，雷克斯，當所有人都表現得好像你是多餘的垃圾時，有個人可以和你說話是多好的事。那時候只有他願意在上課的時候和我說話，不會無視我……連思凱都把我當成隱形人。」
「我也試著幫你。」
「我知道，我很感謝你，但你沒有任何一堂課和我一起。如果那時候你和我同班，你會試著阻止嗎？他試過了，雖然一點用也沒有。」
雷克斯看起來很難受，我講的話一定傷到他了，這也讓我難受。
我講得他一文不值。
「你什麼時候知道他是吸血鬼的？」
「很快就知道了，他表現得和普通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問了。」我低下頭，試著讓謊話更加合理：「他告訴我他是吸血鬼，也展現了他的能力。」
「而你一點也不擔心？沒懷疑過他和那時鎮上發生的謀殺案有關？」
「不是他！」我大喊，像個想為心上人辯解的女孩：「他保護了我，雷克斯。當鎮上被咒語控制的時候，他把我帶走了，他保護了我！我很確定他和鎮上的血魔無關，他沒有那麼做的必要！」
「你那時候和他在一起？」雷克斯皺眉。
「對，所以我確定血魔和他沒有關係，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毀了海爾對他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他說過他只想平靜過日子，他嚮往普通人的生活，他沒有傷害海爾鎮的理由。」
「你輕而易舉地相信他，難道你沒想過他是在說謊嗎？」
「他才不會說謊！」想一想該怎麼表現得像個被愛情沖昏頭的笨蛋：「他是那麼好的人，雷克斯，他比誰都好！」
雷克斯的表情像我剛強迫他喝下一碗毒藥一樣。
「你加入審判所是為了替他蒐集情報──」
「才不是。」我不屑的說：「他是個正直的人，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我加入審判所是自願的，我必須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不能繼續依賴他。雖然像他一樣溫柔的人一定會保護我，但我不想成為他的負擔。真是幸運，我居然能夠使用聖力，克里斯說過聖職者的數量很少，如果我會使用聖力，只要不要表現得太糟糕，審判所就不會踢掉我……而且只要我加入審判所，就會與超自然生物的世界產生更多連繫，我就能走入他的世界。」
「你……」他看起來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是啊，他能說什麼？我是個騙子、是個垃圾，他能對這樣的我說什麼？忍耐著不賞我一巴掌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回去請幫我告訴巴爾薩斯，我加入審判所確實和克里斯有關，但那並不代表我是克里斯安插在審判所的間諜……他沒有那麼做的必要。」接下來，我說了唯一的實話：「我加入審判所唯一的目的就是自我保護和獲得庇護。我不會洩漏審判所的情報也不會當間諜，我還沒糟糕到那個地步。」
我可能要被趕出審判所了，在我說了這些話以後，他們還會把我留下來就是見鬼了。
為了不讓他們把我和女巫聯想在一起，我說了很多謊，這些謊言堆積在一起的重量總有一天會壓垮我，但不是今天，今天我不會倒下。
雷克斯沉默了，他有什麼可說的？
「如果你沒有其他要說的，就離開吧。」我走過他身邊，把他剛洗好放在水槽邊的杯子收進櫃子裡：「回去好好休息，那咒語讓你受了很重的傷，你需要休息。」
「不，我留下。」他說：「我說了我會照顧你，這是真的。咒語對我造成的傷害在修女和約瑟的治療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根本沒有接受治療。」
不，我喝了一杯聖水。
「隨你便。」
疲憊感讓我分不出心力趕他走，而且就某方面來說，我真的希望他留下。
明明剛才還表現得像克里斯的追求者，現在又決定留他下來。在雷克斯的眼裡，現在我是什麼樣子？一定很可笑吧，像個可悲的小丑。
我比小丑還可悲，至少小丑還有卸下妝扮的時候，而我戴上了拿不掉的面具。
「我回去睡覺了，雷克斯，你就……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好。」趕在下次頭暈之前，要回到床上才行，我累了，真的好累。
「好。」他輕聲說道：「你該休息了。」
我做了個夢，夢中我被關在小時候生活的大宅裡，從來就沒有逃走過。我被訓練得對家族忠心耿耿，只要聽聞有人詆毀家族，便像個瘋狗咬上去，死都要讓對方承認自己的錯誤。我乖乖地生下家族要我生的孩子，經過陣痛之後生出來的是個四眼四手的畸形兒──
「喵嗚──」
某個重物砸到我的肚子上，把我從惡夢中拖出。貓站在我的肚子上，冷冷地瞪著我。
「貓。」我不知道該感謝牠叫醒我或者因為牠襲擊我而把牠丟出窗外：「給我下來。」
貓跳到地上的同時變成了女性的模樣，她皺著眉，語氣不善：「你這該死的雙面人渣。」
「幹嘛一開口就罵人？」
「我看到了。」她瞇著眼，看起來很想撲上來將我撕碎：「聖職者和獵人是你的座上賓，你還留了一個在家裡過夜──該死的叛徒！」
我看了眼門口，發現門上有個隔音咒，不是我施放的，一定是貓。
很好，這樣就可以大聲說話了。
「你想殺了我？」我躺在床上，雙手一攤：「在你對我動手之前，要不要聽聽我為什麼能安然無恙的接待聖職者和獵人？」
「給你一分鐘。」
「因為我是他們的一員，我也是個獵人。」
貓哈哈大笑：「你是個獵人？認真？你的腦袋是不是出了問題？」
「只要我們不使用能力，就與正常人無異。」我半撐起身子，很滿意她願意聽我說話而不是在我睡覺時宰了我：「我假裝成普通人，加入審判所，成為獵人，到現在都沒被發現過。」
「很有趣的謊言。」她的語氣滿是諷刺：「你難道忘了審判所充斥著聖力嗎？難道你想告訴我你能在那種地方待著？」
「是的，雖然極為痛苦，但我忍下來了。」我冷靜的說：「記不記得前幾天我回家時的慘狀？在回家之前，我喝了一整杯聖水。」
貓愣住，接著笑得更大聲了：「還喝聖水！你乾脆告訴我你還拿著被聖力加持過的武器在街上四處巡邏算了！你根本不曉得碰到聖力有多痛苦──」
我脫下手套，一圈一圈解開手上的繃帶。隨著繃帶解開，貓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滴的消失了。很久沒好好看過我手上的傷了，喝下聖水後，我根本沒有時間去照顧手上的傷，幸好之前有好好照顧，才沒有發炎流膿。
「你看過這些傷，貓。」我把慘不忍睹的雙手放在肚子上：「我必須加入審判所，我有要獵殺的人，而巫師界能給予的幫助太少。」
「你是認真的？」貓震驚的問：「你真的加入了審判所、用普通人的身分？」
「不然你以為呢？」
「你不是間諜嗎？」
「你居然覺得審判所會和女巫合作？你曾看過我在巫師的社群中亮相嗎？如果我是間諜，那一定是史上最糟糕的間諜。」我的語氣變得認真：「不，我不是間諜，我隱瞞女巫的身分加入審判所只不過是因為審判所的力量能讓我達成目的，只要目的一達成我就會離開、消失，用正常的人身分展開新生活，遠離巫師和審判所。」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有要殺的人，是個巫師，他害死了我的父親。」復仇這一套在這時就很好用了，儘管我深深唾棄著開口就能冒出謊話的自己：「我知道兇手是誰，但沒有任何證據，在這種情況下巫師協會不會有任何動作。與其花時間蒐集很可能無法定他罪的證據，還不如加入審判所追捕他，反正對審判所來說所有巫師都該死，才不管對方是好人還壞人。」
「你也是女巫，你沒想過身分暴露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嗎？」
「只要能好好隱藏就不會有事。」我活動著雙手，手腕以下的皮膚全都佈滿六角形傷痕，那是聖力灼傷的痕跡。
貓哼了聲：「你瘋了。」
「那又怎樣？」我重新把繃帶纏回手上：「現在你要怎麼做？去通報審判所他們之中混了一個女巫？或者向巫師社群放出消息，說有個女巫在審判所裡？」
「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希望你什麼都不要做，如果可以，請假裝你從來沒見過我這個人。」
貓的眼神沒離開過我的手部，良久她才開口：「我可以對這件事保持沉默，說真的，你想自殺又關我什麼事？」
「謝謝。」我鬆了口氣。
「我明天就要離開了，我要離開紐約，反正你也好得差不多，不需要我照顧。」
「嗯。」我往後躺，閉上眼：「我明天還得去審判所的紐約分部處理雜務，不介意的話，我要先睡了。」
「好。」貓關上燈道：「晚安。」
ns3.145.2.74da2
然後按「加至主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