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決裂15

「柔伊？」華萊士問：「醒著嗎？」

「我還在。」我低聲道；「你確定這裡有其他人嗎？」

好奇怪的感覺，在森林裡，張眼卻只能看見樹木和白雪。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61thwIuOC

看不見能量的流動、感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彷彿此地只剩下我一人被遺棄。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遇過類似的事，我模糊的想起上次在森林裡迷路、等待死亡的畫面，那畫面遙遠到我不確定是否真的發生過。

要張開眼睛，每次閉眼都這麼告訴自己，不可以睡過去、不可以放任自己沉入溫暖的黑暗中。每次闔上眼後要張開都越來越難，比起睜眼後面對的寒冷和痛苦，我寧願睡過去，徜徉在無痛的夢境。

會死的，如果不張開眼睛的話。

「華萊士，我流了很多血嗎？」

「我會把你帶回去。」

「如果我們離其他人真的這麼近、如果王元旭真的在附近，他早該發現我們然後趕過來了。」我嘶啞的笑了：「這裡沒有其他人了，只有我們三個，對吧？」

「我聽到其他人的聲音了。」

「才沒有，搞不好你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咳嗽，喉中的血腥味一開始很濃，但後來就感覺不到了：「這種地方最容易迷路，我們跑得太遠了，你不認識路。」

「別小看我，我是狼。」

「過來把我的子彈挖出去。」

「別鬧了，你會受到二次傷害。那顆子彈太靠近你的心臟，要是出了差錯，你會死。」

「其他人多久會發現我們失蹤？我很確定安蘇雅那個賤人不會主動通報，等到其他人發現我們失蹤，我早就流血流到死了，你和雷克斯八成也活不下來……銀彈讓我無法使用巫術，把它挖出來，我為你指引方向。」

「這不是好主意。」

「挖出來，華萊士，這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了，這是我最好的選擇了。」

在我還醒著的時候，在我還能說話的時候。

銀彈在身體裡停留的每分每秒都在傷害我，提醒我雷克斯如何傷害我。很快的，我的傷就會重到即使銀彈取出也無濟於事，到時我就真的得去見上帝了。

我聽見華萊士移動到我身旁，他的指甲變得尖銳，準備劃開我的血肉，他的眼神猶疑，動作遲緩，顯然他也畏懼著銀彈的威力。

「我不喜歡這樣。」他深呼吸：「我能感覺到那棵銀彈，要是碰到，我的手會直接燒爛。」

「小心點，如果你也受傷，我們就真的沒救了。」

指甲劃開我的肌肉，華萊士小心的用指甲夾著銀彈，把那東西從我的體內挖出去。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VFd4KJGuM

取出銀彈的過程比打穿身體還痛，當它離開我的身體時，殘留的聖力如閃爍的電火花在皮膚底下滋滋作響。我的身體痛得大力拱起又下落，精神一瞬間清明，我不知道這是迴光返照，或者我會活下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uW8bcokSt

我一定尖叫了，因為華萊士的表情很糟糕，彷彿他也受到折磨，明明他很小心，沒有被聖力灼傷。

取出銀彈後，我重新感覺到森林的能量。那顆銀彈被扔在距離我很近的雪地上。我轉頭看那顆子彈，帶著血，在雪地裡閃閃發光。

那東西對我造成了難以言述的傷害，但它造成的傷害永遠不會比他深。

華萊士用力壓住我的傷口，傷口已經痛得麻木了，我撐起身體看我們來時路，很好辨認，一道深色血痕延伸，直到我的視線之外。

恍惚的想著如果這座森林裡有其他掠食者，我會是很好的目標。

我的手垂到雪地上，與大地建立聯繫，當搜尋到其他人的方向和距離時，我徹底死心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iIYp8s57R

可能我會死在這裡吧，或許我註定命絕於此。

「告訴我往哪走。」他說：「我會帶你過去。」

「往前走，離開這座森林後你會看到岩壁，往上爬，然後往太陽的反方向走。」我告訴他：「揹著雷克斯先走，你沒辦法一次帶兩個人上去，我現在的狀況也不適合移動。」

「你怎麼辦？」

「別擔心，銀彈已經取出，現在我可以保護自己。」

「……我剛才也覺得你能保護自己。」

我不會告訴他那道岩壁有五層樓高、更不會告訴他我們一開始就偏離了方向，所以爬上岩壁後還須要走三公里才能找到其他人，這段時間夠我冷死在這裡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n2QXHEjy3

沒辦法法從森林中蒐集到所需的能量，銀彈對我的傷害比我想的重，接下來我將替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失血或寒冷，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害死我。

華萊士繼續扛著我們往我為他指出的道路前行，我逐漸不敵沉重的眼皮，最後決定閉上眼休息。我不會睡著的，只是歇息片刻，睜著眼睛太累了，就像跑了一場馬拉松後發現還要跑另一場，我沒力氣。

「該死，你沒說有這麼高，我沒辦法揹人上去……」

聽見華萊士的聲音，像從一千萬公里外傳來，他可能還說了什麼，但我只能聽見碎成片片的呢喃。

然後是溫暖的擁抱，恰恰顯示出了我的身體有多冰冷。

「華萊士，你該趕快上去，否則我們全都會死。」我的聲音很虛弱，猶如風中殘燭。

「不。」他說。

我猛然睜眼，用盡力氣推開他，但我現在的「全力」對他來說不過兒戲。

華萊士不在，他聽從我的指令往上走了，但他沒帶走雷克斯。

他醒了。

「走開！」我嘶吼：「你怎麼敢碰我！」

「你會死。」雷克斯的眼神陰沉。

「那不就是你造成的嗎？」我吼道：「你不是想殺了我嗎？」

「對。」他說著，又將我抱得更緊。

「別告訴我你現在又不希望我死了？」我的身體發著抖：「下定決心好不好？」

「我改變主意，現在讓你死太便宜你了。」他冷道：「你必須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你得被異端審判庭裁判，然後接受淨化。」

「我的導師是使徒，你覺得他們不知道嗎？」我諷刺地問道：「你怎麼會覺得我能瞞過約瑟？他可不像你一樣糊塗。」

他露出被刺痛的表情，我在愧疚中感到一絲滿足，這是他傷害我的代價。

「也許你瞞過了他，畢竟你是演藝精湛的騙子。」

「離我遠一點就是了。」我想往後退，但他的手如鋼鐵般，我掙不開。

我痛苦的發現，我竟眷戀著他的溫度，他對我開槍，我卻還是喜歡他。

「你沒力氣了。」他從容不迫地說：「你受了傷，很高興銀彈在你身上造成的傷害和其他巫師一樣，我本來還很擔心，如果對你沒用怎麼辦。」

「走開……」

「你能使用聖力，又能在聖職者和獵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活動，讓我不禁想，你身上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呢喃著：「就算你能在瞬間讓自己好起來、或者其實是個吸血鬼我也不會驚訝，反正我從來就不認識你。」

不公平。

他根本不懂我經歷過什麼、又遭受過怎麼樣的折磨。

他只是在宣洩無處發洩的怒火罷了，我又為什麼要順著他的情緒像個沙包讓他發洩？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只是個普、通、人。」我加重那三個字的發音：「乖乖待在那邊的世界吧，把你的眼睛閉起來，這樣你會活得比較簡單。」

「是你讓我睜開眼。」他用諷刺的口吻說：「別忘了，當初是你把我帶入這個世界。」

「我懂得比你多。」

「是啊，你懂得比我多，你能力比我強，你本來可以救湯瑪士。」他的唇扭曲的上揚：「你放任死靈巫師傷害海爾鎮、你放任巫術蔓延小鎮、你放任人們自相殘殺……你放任湯瑪士死去。」

「我不是、我沒有……」

「我恨那些人，可是現在我更恨你。」他在我耳畔，如戀人般低語：「我恨你，若娜、柔伊，或者我該叫你王，因為那個名字八成都是假的。」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4sXPr14ZP

我想哭、想尖叫、想對他賞巴掌，告訴他就算是女巫也有做不到的事、他對我的指控如此不公。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dtvuKTsdG

可我沒力氣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icUrRRYyj

僅存的腎上腺素用盡，失血和刺骨的冷風奪去我的體溫，我忍不住又閉上眼睛。

他抱著我，我很喜歡他的味道，現在也是。

「你不許死。」

我仍舊留戀著他的氣味、他的溫度、他皮膚的觸感、他的呼吸。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OWzf9jKT

他的擁抱只是為了保持我的溫暖，不讓我輕鬆死去，驅動的情感是「憎恨」而非「愛」。

我還喜歡著他。

所以我也恨他。

為什麼不願意聽我解釋？為什麼不願意讓我說句話？為什麼對我開槍？

只因為我是女巫，就注定是個壞人嗎？

不是所有的巫師都一樣，可現在這麼說已經沒有說服力了吧。從我嘴裡說出的話全都沒有說服力，全都是謊言、詭計和惡意。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的擁抱。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JP47yvDIo

這是最後一次了。

頭很暈、身體很冷。血在流，從沒想過一個人的體內居然有這麼多血，流多少是致命量？那不重要，反正我早就流的血早就超過人體能承受的。

在這個時候，爸的幻影居然又出現了。

他不再是腐爛中的屍體，而是回到了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的模樣。他穿著乾淨的襯衫，只有胸口的傷顯示出他已死的事實。他臉上的表情亦不是最近常見的憤怒，那個表情，該怎麼說呢……哀戚？

他怎麼會露出那種表情？有什麼值得哀戚的？

下一秒，我理解了他哀戚的原因。

他伸出手，對著我。

噢，我死了啊。

最終敗給了失血過多，可能還有氣候的因素。總之，我死了。

某個講經的神父說：「你們中間不可有人使兒女經火，也不可有占卜的、觀兆的、用法術的、行邪術的、用迷術的、交鬼的、行巫術的、過陰的。凡行這些事的都為耶和華所憎惡；因那些國民行這可憎惡的事，所以耶和華──你的上帝將他們從你面前趕出。」

看吧，神把我們趕出了祂的國度。

爸要來帶我走了，我們將前往所有巫師共享的地獄。

我起身，從未感到身體如此輕盈，比空氣還輕。

已經不冷了。

我奔向他，雖然不想下地獄，但既然遲早都會在永恆的烈焰中被焚燒直到化為虛無，那麼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差別？還不如早點下去，和親人團聚。

我伸出手，可就在我的手即將碰到他時，有什麼捆住了我的手，讓我無法前進半分。

那東西不只綁住我的手，還有我的腳、我的身體、我的脖子。

它們將我往後拉，軀體瞬間變得沉重，就像綁著石頭溺水。

爸臉上的哀戚消失了，事實上我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的軀體化成一攤濃稠的血水，在那攤血水中，漂浮著幾根白色骨頭。

「爸？」

然後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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