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決裂3

樓梯寬敞，兩側的牆面粗糙，其上掛了和岩壁背景相襯的火把樣式照明燈，黃色燈光柔和，營造出一種神祕感。我跟在溫德夫婦背後，一步步向下，除了我們三人的腳步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們走了很久，根據我的感覺，此刻已經走了好幾層樓深，我猜大約是六或七層樓。對被約瑟訓練過的我來說這段路只是小菜一碟，如果不是前方的溫德夫婦走得太慢，我早該走到底了。

不過，我對此不反感，甚至暗自希望他們走得再慢一些，最好一輩子都別走到底。

樓梯總有盡頭，而我們來到了盡頭。

盡頭又是一扇門，這是扇長半圓形的鐵門，蓋文沒有直接打開，而是用力的在門上敲了三下，等待。

門開了，門後出現的是王元旭，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和深藍色的西裝褲，頭髮向後梳得整整齊齊，臉上掛著友善的微笑。

我呼吸一滯，他的笑容和爸好像，相似的弧度和同樣的氣質，我彷彿回到了好幾年前爸還在的時光，幾乎能想起那時的無憂無慮。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PJOUWFzd

可他不是我所想的人，我所想的人早就死了，我把他的骨灰撒在森林裡。

王家人全都長得差不多，拜他們那該死的內婚制所賜。

「歡迎，溫德夫婦──柔伊？」看到我，他的驚愕一覽無遺：「你怎麼會在這裡？」

蓋文打趣地說：「怎麼？難道我們讓不該進來的人進來了？」

「當然不是，只是我以為……」他沒有把話說完，重新掛上微笑：「請進，黛西剛才正在叨念著兩位怎麼還沒來呢。」

溫德太太問：「黛西在哪裡？」

「就在大廳的另一邊。」他側身讓出道路。

溫德夫婦離開了，他們一離開，王元旭馬上把我往後推回鐵門後方，順手關上鐵門，臉上的表情變了，既著急又無奈。

「快走。」他低聲說：「你不該來。」

「我也不想，但審判所──」

他的語氣很急：「不，你不明白……」

一個沉著、威嚴的聲音用中文說道：「元旭，那是誰？」

什麼叫做如墜冰窖、什麼叫做心都沉了，今天終於能感受到。

他的聲音一出現，我就開始發抖，橫跨十幾年的時光，體驗過的恐懼和被馴服的記憶上湧，我意識到現在的我面對他的反應和五歲那年完全相同，什麼成長、什麼訓練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來的只有臣服的本能。

王元旭臉上的表情不會比我好：「只是溫德夫婦──」

一邊說，他還一邊把我往後推。

但來不及了，聽見他的聲音時──不，從我走入這座山時，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我說的是門外的人。」

門開了，光芒在我眼前展開，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光芒中，背光的他輪廓看起來肅穆而莊嚴，如一座小山沉甸甸壓著我。

我完蛋了，沒有反擊的能力、連跑都跑不掉。

王家的現任家主、我名義上的父親、我最深的噩夢站在面前，看著我，視線灼灼，如萬獸之王瞪著不自量力的綿羊。

他認出我了，毫無疑問，第一眼就認出我了。

「這是柔伊．張，我的同──」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我抽出槍，對準了面前的男人。

槍裡裝填了銀彈、槍上有約瑟親自加固的祝福，就算是他，被子彈打中也會去掉半條命。

有些人以為王慕成很老，但實際上他仍在壯年，年紀還不到五十歲。他很年輕就與自己的妹妹生了兩個兒子、又強迫自己的大兒子與母親生下了一個女兒。我們的關係錯綜複雜，對外名義上他是我的父親、他也強迫我叫他父親，可我從來沒把他當成父親過。

我的爸爸另有其人，為了保護我，他死了。

我的手在顫抖，槍也抖著，但我們距離很近，近到就算我閉著眼睛也能打中他。

「好久不見。」他說：「你終於回家了。」

「不。」我的聲音柔弱可悲的像是被虐待的狗，強裝勇敢的哀鳴：「你認錯人了，我要走了。」

「是嗎？」

為什麼他可以面無表情？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怕？我手裡拿著可以輕易奪走他性命的武器、他手無寸鐵，但被壓制的卻是我。牆上猛然長出的藤蔓轟的打掉我手中的槍並將其吞噬、另外幾條藤蔓綑住了我的手腳把我吊到空中，王慕成沒有動，動的是──

「請原諒我的擅自行動，家主。」王元旭道：「她正在威脅你。」

「她無法在這裡傷害我，元旭。」

「我僭越了。」王元旭低下頭，和雷克斯對峙的那份自信此時不見蹤影，看到他在王慕成面前如此卑微讓我的心情好了一點，起碼卑微的不只我一人。

「讓她住在你隔壁的房間，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孩子，不能讓她再受委屈。」

喊啊！叫啊！掙脫啊！

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憤怒，為什麼、為什麼我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王元旭道：「我知道了。」

藤蔓把我放下，還把槍放回我的手裡，顯然王慕成完全不在乎我的武裝。

他轉身離開，如此自信，彷彿已經篤定我會照他的話做。

我能反抗嗎？這裡是王家的地盤、森林巫師的地盤，而我要面對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森林巫師之一。

他當然可以轉身就走，反正我的一舉一動都仍在他的掌握中。

門的另一邊，只剩下我和王元旭，我倆同時陷入沉默又開口，兩人的聲音撞在一起，結果什麼都聽不清楚。

「你先說。」

「放我走，我會馬上離開瑞士──」

「你走不出這座山。」他說：「與其逃跑，不如在大家面前露臉，這樣一來就能保證在這個星期結束前他不會對你動手。別責怪我剛才那樣對你，要是動手的人是他，我可沒辦法救下你。」

他說得有道理，現在這裡聚集了許多身分貴重的超自然生物，王慕成不會希望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的。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jHotW3M6

我把槍塞回槍套，用衣服蓋住它，在許多人面前露出槍枝來是不智的，尤其是在什麼都還沒發生的情況下。

……不，已經有事情發生了，只是我無力解決而已。

我跟著王元旭走入岩窟中，鐵門之後是全新的世界，王家在這座山裡建造了只屬於他們的天堂。

他們挖空山的內部，營造出挑高的空間，石壁上長著巨大的樹木、點點螢光綴入其中，這種螢光使整個岩窟流轉光芒宛若星空，藤蔓在牆上裝飾著繁複的花紋，綠葉中開了鮮豔的紅花，紅花散發著清香的芬芳、這是我從未聞過的香氣。

大廳中的各項設施全是木製，這些設施都是活著的植物，椅子、桌子、吧檯和大廳中的雕像洋溢著能量，只要我一揮手，它們就能開花結果。大廳最底端傳來隆隆水聲，是瀑布，從天花板上流下的瀑布灌入底下的水池，我感測了一下，那水池深不見底、不曉得會延伸到哪兒去。

博思科和華萊士正在水池中遊玩，喬蒂和卡蘿拉則在水池邊的躺椅上打牌。

我向他們奔去，直到我到了他們面前，他們才注意到我。

「你怎麼來啦？不是說不來嗎？」喬蒂把牌一丟，拉著我的手讓我坐下。

「上頭的人說我怠忽職守，所以我就來了。」我直接告訴她原因。

忽然，冰冷的水濺了我和卡蘿拉一身，博思科在水池裡哈哈大笑，元凶顯然就是他。

「博思科！」卡蘿拉跳進水裡，揚起水不停地潑他：「我要你付出代價！」

「我也要玩！」喬蒂喊了一聲就下水了，加入卡蘿拉的行列，博思科馬上屈於下風。

華萊士用水潑我：「管他見鬼的工作，既然來了就好好玩，趕快去換衣服然後過來！」

這種情況要怎麼玩啊……

「不過，你晚上要住哪啊？」喬蒂游到水池邊：「房間都滿了，如果你沒地方住，可以過來和我還有卡蘿拉一起住喔。」

「她會有房間住的，最上層有空的房間。」突然出現在我背後的王元旭道：「走吧，柔伊。」

「最上層的房間不是只開放給王家人用嗎？就算開放了，怎麼可能給聖職者用？」華萊士道。

喬蒂道：「就是因為是聖職者才不能隨便住啊，聖職者當然要放在身邊監視囉！」

華萊士看起來很懷疑：「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王元旭居然承認了：「我們當然不可能放任聖職者亂跑，畢竟在場的人物都十分重要，要是出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擔待不起。」

「柔伊才不會那麼做，她又不是雷克斯。」說完，喬蒂又回頭和卡蘿拉一起用水攻擊博思科，惹得博思科直呼求饒。

真好啊，他們看起來無憂無慮的。

「走了。」王元旭道：「我帶你過去。」

「知道了。」

瀑布旁有另一個岩洞，通往走廊和房間。王元旭在我的身前引領，我很好奇如果在這裡成功的脅持他，有沒有可能強迫王慕成放我走。可惜比起接受我的脅迫，王慕成更有可能用強大的巫術逼迫我就範。

「從這裡之後，就是只有王家人才能夠進入的區域了。」

在爬了好幾層樓的高度後，王元旭站在一道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鐵門邊。

「你們要怎麼防止其他人進入？」

他的手按在那道門上，解答我的疑問：「這道門與這座山連結，要啟動就必須要能夠使用森林巫術。」

魔法，雋刻在我們血液中的鑰匙，我無法擺脫的束縛。

我很好奇，要是聖力接觸到這扇門，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我不敢貿然嘗試。

他啟動門，我感受到門裡、牆中和地下有什麼轉動了，就像用鑰匙轉開門鎖，只不過這道鎖是山的本身。

門開了，王元旭將凌亂的髮往後一輸，轉過頭對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你一定會為這個地方驚嘆，能在這座山裡打造出如此碧麗堂皇建築的只有我們。」

看來他對自家人的手藝很自豪嘛！我一邊在心裡咕噥一邊踏入門內……

──撲面的熱氣襲來，女人的尖叫、哀號和吼叫在耳畔炸裂！彷彿回到五歲那年，困於火場，面對著身著白衣的女子，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

門內的走廊建造的和我當初逃出的王家大宅一模一樣！

寬敞的走廊和一道道總是緊閉的門，我甚至能說出當初王啓恩惡作劇時會把我關在哪間房間，差別只在於這裡的牆上沒有窗戶，這也讓這個地方比記憶裡華麗的監獄更加令人窒息。

我後退了一步，再一步，記憶裡小小的我站在走廊上無助的模樣投射到了現實世界。

不可能，要我住在這個地方，我寧願試著脅持王元旭逼其他人讓我離開。

「很不可思議吧──你幹嘛站在那裡？」王元旭皺眉嘆息：「我知道王慕成的事讓你很驚慌，但這幾天他不可能對你做什麼，你可以放心。雖然我也很希望你可以回歸王家，但那必須是你自願的才行，強迫是沒有意義的……」

「你不懂……」我的聲音嘶啞難聽，聽起來像快哭了：「我不想過去。」

回憶舉著雙拳敲擊腦海中那道被我緊緊鎖住的門，如籠中巨獸，奮力的想衝破上了鎖又用鐵鍊封住的記憶之門。

他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忽然臉色大變，同時我聽見背後忽然傳來某人的呼吸聲。

在這座山裡能避開我的感知能力的只有王家人，難道又是王慕成？

我驚慌的回頭，可看到背後那人的瞬間，心臟宛若受到暴擊。眼前來人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出現？

我嗚咽道：「爸？」

「你在喊誰？」他說道：「我不是父親。」

不，不是爸，是王啓恩。

兩年前的他長得就和爸很像了，過了兩年，他的年紀已經很接近爸當初過世的年齡，也和我記憶裡爸的模樣更加相似。站在他和背後那條與過去的家相同的走廊之間，我產生了紊亂，對於自己是誰、身在何處有了嚴重的質疑。

此時腰上傳來熟悉的聖力灼燒的痛感，讓我回到現實，把腦袋裡的迷霧燒得一乾二淨。

是槍上的祝福，莫名的閃動，輕輕的燙了我一下。

「堂哥。」王元旭在我背後說道：「我不知道你來了。」

「我去哪還需要和你報備嗎？」王啓恩道：「你倒是帶了意想不到的『禮物』回來。」

我要走了，心理上的壓迫讓我只想逃離這個地方，如過去的我的作法，我要離開。

我一聲不吭想繞過王啓恩離開，但他卻按住了我的肩膀不讓我走。

「放開。」我冷冷說道。

「不，我不會讓你離開，絕對不會。」

他的表情和我最後一次看到的爸重疊，身體顫抖，我感到暈眩。

「要有光！」我喊出禱詞，聖力如同電流從頭頂流到腳底，同時狠狠燙了王啓恩。

他抽回手，臉上出現極端憤怒的表情，我直覺大事不妙，但事情發生時，我沒有一點還手的力量。

「王啓恩、你他媽在做什麼！」

直到聽見王元旭的咆嘯前，我都沒意識到那根穿過腹部的、比我手臂還粗的藤蔓。

「啊。」我只能看著鮮血流滿一地，然後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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