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的部位是哪裡?」
「這個嗎……」
我思考了一下:除了最嚴重的雙手,還有因禱詞受傷的喉嚨,俄羅斯的兩年裡約瑟瘋狂的攻擊也給身體落下不少暗傷,雖然現在沒發作,但以後年紀大了會是個問題……
「你不清楚自己哪裡受傷?」
「不,是傷的地方太多了,要不然我告訴你哪裡沒受傷?」
「……沒關係,我治療的範圍擴張到全身就好。」
他閉眼吟詠咒語,用中文輕輕唱著。四周起了風,風中夾雜著如絲線般纖細的能量探入我的身體修補我的損傷。
好溫柔。
我治療時總是把所有能量往身上灌,粗暴猛烈、毫無美感可言,但王元旭不同,他把能量化為細絲,精準地填補每個地方。我們之間的差別就像天與地,我從沒想過能量的操控可以這麼精巧、細緻,他把治療這件事變成了藝術。
羨慕,這是第一個湧上心頭的情感,我好羨慕他擁有如此操縱能量的能力。王家人之間的血緣關係雖然混亂,但他們並非沒有可取之處,他們畢竟是立足巫師界頂端的五大家族之一。
在吟詠的空檔間,他說道:「你身上的傷到底怎麼回事?未免傷得太重了些。」
「是聖力灼傷。」在被他幫助後,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一昧的討厭他,也能冷靜的談話了:「別忘了,我是聖職者。」
「我以前也見過聖力灼傷,但沒見過傷得這麼裡面的。」
「沒辦法,我必須操縱聖力,審判所的各個分部通常也都瀰漫聖力。」我想了想,補充道:「我還喝過聖水。」
「真是不要命了。」
「總好過……」總好過待在王家,這句話現在這個情景我講不出來。
王元旭顯然對我沒說完的話很清楚:「你就這麼討厭我們?我記得你失蹤是五歲的事,一個五歲小孩怎麼會這麼討厭王家?」
火焰、女人、屍體、樹木。
瘋狂,那個家裡的人都瘋了,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問題,孩子對這些是最敏銳的。
「我習慣自由自在,回去的話,你覺得王啓恩和他父親會讓我自由行動嗎?不,搞不好會被他們搞瘋也說不定,又不是沒有前例。」
「待在審判所有比較好嗎?只要被發現就會死,死亡比失去自由嚴重多了。」
「比死更糟的是求死不得,只要審判所沒發現,那我就可以自由自在。」
「你不怕王啓恩告訴他們真相?只要他說出去,你就完蛋了,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到時候你就得轉向王家尋求庇護了。」
我忍俊不禁:「你以為審判所知道這件事後,會讓我有離開的時間?他上一秒說出去、下一秒我就直接被困殺了……他們要活的,不是死人。」
治療仍在持續,在王元旭高超的技巧下,我能感覺到身體輕鬆不少,以往動得太頻繁會疼痛的部分也被治療到了。他很細心,真可惜,如果他不姓王,我們能當朋友的。
治療的時間很久,雖說他的技術很好,但我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一時之間要全治好需要非常多的時間和能量。王元旭大概也沒想過會這麼久,當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我看見他的額上全是汗水,他的神情專注、全然沒露出疲態。
治療一個人好幾個小時是會累的,何況等一下還要上課。
「這樣就好了。」我輕柔的斷開能量:「謝謝你的幫助。」
「但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全好。」他皺著眉道。
「我已經麻煩你太久了,你看,天都亮了。你還是趕快回去休息吧,等一下還要上課。」
「怎麼,你還要去接安蘇雅?安蘇雅不是每天都會去敲那個姓什麼薩托的房門叫他一起出門?」
「你要說的是薩伊?」安蘇雅去敲雷克斯的門?不是反過來嗎?
「對,就是他。」王元旭道:「我以前進行過更長時間的施法,現在這點程度難不倒我,既然安蘇雅有人負責,你就乖乖留下讓我治到好。開了頭的事要做完,不結束的話,我會心神不寧。你不用擔心被看到,這個時間不會有人過來,就算有,我們兩個總有一個會注意到。」
我繼續讓王元旭治療,就像他說的,我不用負責安蘇雅了,雷克斯會負責。
他做的一定比我好吧,不然為什麼安蘇雅會去敲他的門?
「雷克斯和安蘇雅相處的好嗎?」
「很好啊。」王元旭隨口說道:「安蘇雅對他可比對你好太多了,甚至比對威廉還好。她以前不是會要你幫她拿東西嗎?現在不會了,她反而還會幫薩伊拿;吃飯的時候她也會去找薩伊,和他一起吃,有時候還冷落了尤金妮;她總是輕聲細語的和那個獵人說話,只要薩伊在,就絕對不會咄咄逼人。」
「是嗎……」
原來啊,安蘇雅只針對我──或者該說她只對雷克斯好?
她不會是喜歡上雷克斯了吧?
為什麼會感覺這麼不高興呢?
我和雷克斯的工作內容一樣,憑什麼安蘇雅可以用像朋友甚至暗戀者的態度對待他,卻連好好對我說句話都有問題?憑什麼雷克斯能做自己份內的工作、我卻得包山包海無所不做?我和雷克斯到底哪裡不同,導致她對待我們的態度有如魔鬼與天使?
安蘇雅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討厭我,但她看雷克斯的照片時卻很高興,這是差別嗎?雷克斯是個帥哥而我不過是個普通女人?
之後的一個小時裡,我和他都沒說話。他治療的過程中,我好幾次想要開口詢問他是如何用神乎其技的技巧治好最刁鑽的傷,但我擔心開口分散他的注意力會使得治療效果變差或是花上更多時間,最後我保持沉默。
「結束了。」他說完後,毫無形象的席地而坐,大聲嘆息:「你是我治療過最難的案例,沒有之一。」
「很好啊,剛好讓你練習技巧。」
「你還真是大言不慚,這種時候不都該感天謝地?」
我故意說道:「治好我的明明是你,為什麼要感謝天地?」
他把眼鏡取下,捏了捏鼻樑,他有雙清澈的眼鏡:「幸好你願意承認,我還擔心要是你直接翻臉當作沒這件事怎麼辦。雖然無所謂,但心裡會很難過。」
我活動身體,手、腳、脖子、軀幹,能動的地方都動了一遍。
王元旭簡直是神。
我的身體狀態非常好,是海爾鎮事件之後最好的一次──不,因為我這幾年勤加鍛鍊,身體反而比以前更好了,可以說現在是我出生之後身體最好的時刻。沒有陳年舊傷、沒有過度疲勞、沒有哪裡痠痛……
要不是清楚知道回到王家後的下場,我都想回去學習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我佩服你。」我誠心地說道:「你使用的森林魔法十分純熟,就你的年紀來說,你是佼佼者。」
「如果想練習,就回來王家吧,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完整和成熟的森林咒術體系,我們在不同的國家置產,買下了好幾座迥然不同的山當作練習場地。無論你想在什麼環境中練習你的魔法,王家都有辦法滿足,從沼澤地到雪山都沒問題。」
「拒絕。」我開口道:「王元旭,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今天你幫了我,之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你。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裡,你會得到我的協助,如果你有困難的話。」
先把條件開出來,免得他拿這件事壓迫我。
「得到聖職者的保證真令人安心啊。」他把眼鏡帶回:「再過半小時就上課了,我會直接去上課,要一起去嗎?」
「不,我還得回宿舍拿東西……你先走吧。」
我的平板電腦好像還在行李箱裡,如果翻不到就用手機代替,反正我已經將所有需要使用的資料都上船雲端硬碟做備份了。
我小跑步回到宿舍,翻出平板電腦,接著抱著平板從宿舍一路跑到菁英班的教學大樓。第一次覺得教學大樓的距離不遠。我跑的夠快、臉不紅氣不喘,訓練的成果、充足的睡眠加上王元旭的治療,讓我的路程變得輕鬆愉快。
上學途中的好心情在站到教室門口的剎那就結束了,上課鐘響起,照我之前的經驗,所有人都已經在教室裡做好準備,除了該死的安蘇雅,她總在上課的前一秒才急匆匆趕入教室。不過今天我在教室外站了一下,沒看見安蘇雅,她要不是直接翹課就是乖乖提早進教室了。依我對她的熟悉程度來看,前者的可能性大過後者;可雷克斯在她身邊,看在雷克斯分上,也許她會提早進教室。
「柔伊……我聽說你會回來,但不知道是今天。」艾咪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來:「你幹嘛不進教室?」
我用俄語喃喃自語:「是啊,為什麼不?」
艾咪打開教室門走進去,回頭看了我一眼,語氣裡有鼓勵的成分在:「快點進來啊!」
我轉過很多次學,從小到大沒在任何一間學校乖乖讀完一個學期過──但回到之前讀過的學校繼續念書還是第一次。
艾咪在我踏入教室前,對著班上的同學道:「各位,我們班今天多了一個人……反正你們都對她很熟,我就不多介紹了。不過為了班上那個在你離開之後轉進來的新同學,你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吧。」
荒謬,對著一堆熟人自我介紹,連想像也荒謬不已。
但我不介意,因為在離開到歸來的這段時間裡,我的身分已有所轉變……縱使轉變的代價是無辜者的鮮血。
我走進教室,聽見底下傳來竊竊私語。其中最明顯的是安蘇雅,她看著我的眼神充滿驚恐,還發出類似噎到的咳聲,她可能沒想過我真的會回到慈悲高中,即使其他學生連署要求,她也不認為他們能成功。
雷克斯的座位在她身旁,他們間的距離以雇主和受雇者來說過於接近,這副景象刺眼的讓我不想多看一秒,於是我把眼神放在最後排手上還黏著紗布的華萊士。他身上的傷看起來很嚴重,希望他能盡快好起來。
「大家好,我是柔伊.張。」
笑聲,還有黛西喊道「說點我們不知道的資訊」的聲音。
「我已經通過考驗,成為正式的聖職者,再也不是見習生。」我丟出震撼彈,班上果然如我所想的安靜了下來:「我會履行審判所交給我的所有任務,就和其他的聖職者一樣……這代表我不會去做任務以外的事,也不會任由他人指使我。」
「你──」安蘇雅看起來想走上來揍我一拳,但最後她忍住了。
「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處。」我掃視了班上一圈,挺直了胸膛:「希望我們能共同創造美好的高中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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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故事四 家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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