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的風鈴叮鈴鈴的響起，我下意識抬頭，想看看是誰進了店裡。
安蘇雅和威廉，還有他們的小跟班尤金妮。
那兩人復合了嗎？不，這已經不甘我的事了。
我很慶幸自己坐在最裡面的角落，在他們第一眼不會注意到的地方。
他們怎麼會來這裡？好心情被破壞殆盡，現在的我只想趕快把本來美味但現在失去了原本味道的聖代解決掉離開這個地方。我吃了口冰淇淋，聽見他們大聲講話，聲音大到連坐在最後方的我都一清二楚。
正確來說，說話大聲的只有安蘇雅，剩下兩人只能聽著她說，就和往常一樣。
「那種人只會被這個社會淘汰，一點用處都沒有……」安蘇雅話中的「那種人」指得是誰不言而喻：「幸好他們派了另一個人給我！」
另一個人？哪個倒楣得罪了上級的傢伙要被派去和安蘇雅玩大小姐和傭人的家家酒遊戲？我在心裡同情著那位不幸的倒楣鬼，無論那個人是誰，希望他能讓安蘇雅喜歡，這樣就不會像我一樣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了。
尤金妮說了些什麼，聲音太小我聽不見，我猜是在問那人是誰，因為安蘇雅馬上回答了她的話。
「就是這個人！」安蘇雅秀出手機：「長得還蠻帥的，比那個女人好多了，對吧？我記得他姓……對了！薩伊！」
幹。
我差點把桌上的聖代掃到地上去。
審判所是想幹嘛？直接引發戰爭嗎？是哪個白癡允許雷克斯進到慈悲高中的？他們想直接開戰嗎？難道審判所的上級以為雷克斯進到學校後會收斂一些嗎？不可能！
之前和雷克斯一同逮捕漢斯的經歷告訴我，這傢伙對超自然生物的厭惡比以前更深了。保護安蘇雅的安全好讓兩邊不會起衝突？那傢伙本身就是火藥桶！
我不能走，我意識到這件事，出於責任，我不能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還雙手一拍直接離開瑞士。我必須留下來，如果真的出事的話，一定會需要聖職者的幫忙。我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事，但只要雷克斯在，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
我強迫自己吃聖代冷靜，形狀漂亮的聖代逐漸融化，和餅乾混在一起成了灘爛泥。
吃不下了。
「聽說他妒惡如仇！」安蘇雅還在大聲嚷嚷：「他絕對比那個賤人好！」
不，你不知道你給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出於憐憫，我決定無視她叫我「賤人」的事。
我必須離開了，完美的一天已經被破壞，此刻還留在此處沒有一點意義。我早已付了錢，於是從後門離開，我不想和安蘇雅打交道哪怕一分一秒，從她身邊走過亦讓我厭惡。
我要去瑞士分部，我得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如果運氣好來的只是剛好姓薩伊的陌生人就好了──可能性太低，男性、年紀相仿又剛好姓薩伊的人會有多少？我的希望不切實際，可我仍抱著一點點的希冀。
瑞士分部裡的兩個半退休的獵人見到我愉快地打了聲招呼，他們一個叫奇爾一個叫皮爾，一個高胖、一個矮瘦，光看體型，很難想像他們也曾經是縱橫戰場的人物。
「早啊。」高個子奇爾道：「我記得你，是張，對吧？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我想請求最近瑞士分部調動的人事紀錄。」我直進入正題：「我聽說雷克斯．薩伊要過來接我之前的任務。」
「你的消息真靈敏，這個決定今天上午才下達。」皮爾道：「我們的資料全都歸納在那部電腦裡頭，我們是全世界第一個把所有檔案數位化的分部！」
我忍不住說：「那是因為你們的檔案是最少的。」
「這依然是個了不起的成就。」皮爾沒有被我的話打擊道。
我打開電腦，輸入我的編號和密碼，申請調閱瑞士分部未來一個月的人事調動。
未來一個月目前只有一個異動，那就是「雷克斯．薩伊」。看著那個名字旁邊附上的雷克斯的照片，我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了。
我哀號：「他們居然讓雷克來接我的任務！明明就有其他人……安格和巴爾薩斯不行嗎？就算他們不行，難道就沒有其他人嗎？他們瘋了不成？」
奇爾道：「怎麼了？你的任務被他取代了？唉，別喪氣，就算現在你的程度被判斷不足以勝任任務，也不代表以後不行。你還年輕，有很多進步的機會……」
「才不是這個問題！」我喊道：「你知道我的任務是什麼嗎？是去慈悲高中的菁英班保護某個學生、並維持秩序，可是雷克斯、雷克斯……他有多討厭超自然生物啊……」
皮爾挑眉，調出了任務檔案，閱讀過後同意了我的看法：「奇爾，這個任務交給薩伊確實有點危險……不如我們想辦法考個教師資格進去吧。」
「既然上面把任務交給他，代表他們認為這個任務交給他沒問題，你們要相信薩伊、相信上頭的決策。」
不，這個任務會被創造出來是因為安蘇雅有個紅衣主教的叔父，我想上頭應該覺得很煩，只想隨便放一個人塘塞。搞不好他們篩選的唯一條件就是年齡，這不就是我之前被選中的原因嗎？
上頭真的有仔細看過任務的內容嗎？
誰都可以，派我身旁這兩個半退休的傢伙也可以，就是不能派雷克斯！
我之前為什麼要衝動？忍耐了那麼久，再繼續忍下去也是可以的吧！為什麼要意氣用事、為什麼連想都不想就直接離開了？我現在去懇求上頭讓我繼續任務可以嗎？我會好好做的，就算被安蘇雅言語暴力也沒關係……
「得去取消機票了……」
我必須留下來，以防萬一──不，應該說是一定會發生的必然。
兩天，我瞥見雷克斯任務開始的時間，是從今天開始的兩天後。
「我會常常過來，應該吧。」我告訴皮爾和奇爾：「要是雷克斯幹出什麼蠢事的話，必須馬上支援才可以。」
皮爾道：「我們會要求他每個星期都回傳任務進度，這樣你會比較安心嗎？」
「怎麼可能？」我無力的吐出一口氣：「學校出事往外通報需要時間，等到我們接收到訊息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奇爾道：「你應該更相信雷克斯，他是獵人，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忍耐也是他必須學習的課程，我們只要相信他就好。那裡畢竟是所學校，能發生什麼大事？」
他們都不曉得安蘇雅惹禍的功力有多強，好幾次她煩到其他人都快要動手了，要不是大家的忍耐力都很好，就算有我在，她也活不過一個星期。其他人對安蘇雅動手，雷克斯就有理由反擊，他一定會盡他所能重傷所有非人類，然後就正式開戰了！
離開瑞士分部後，我馬上去機場退票，消失的手續費讓我的心淌血。
「都是為了世界和平。」我告訴自己：「為了讓兩邊的和平得以延續，我必須留下來而不是回到屬於我的應許之地……」
也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我告訴自己，雷克斯的自制力也許比我想的還要好，就算坐在一群超自然生物中，也能保持理智。
要是他不能呢？另一個聲音問我，要是雷克斯最後動手了呢？你留下來的原因是什麼？等到你趕到時，事情大概早就塵埃落定，就算使徒來到也無法收拾早已造成的慘劇。
為什麼留下？
我站在機場門口思考，想起了紅霧、想起了死去的湯瑪士，想起我帶他認識審判所，是我讓他走上了這條路。
「我必須留下來……要是雷克斯出事，我會有罪惡感。」
就算事後才能趕到現場、就算到的時候已經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那也好過安全地待在別的地方直到事情發生後兩個月才從某個閒聊中聽見雷克斯出事。
我必須留下來。
回到修女院，亞比該正坐在門口織毛線，她手上的半成品看起來像圍巾，也有可能是襪子或毛帽，完成度太低讓我無法推測。一看見我，她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像小孩看到冰淇淋車。
「喔，你辦完你的事了嗎？」
「修女。」我啟齒道：「我還是不走了，我要留下來。」
「那也很好。」亞比該說道：「你願意坐下來陪我一下嗎？今天的陽光真是美好。」
「好。」
於是我在門邊坐下，陪她織毛線。
修女院所在的街道很安靜，除了偶爾經過的汽車引擎聲，就只有風聲和亞比該棒針碰撞的聲音。這算不算是我想要的生活呢？安安靜靜的，坐在門邊織毛線，或許再放點音樂……
「約瑟他在做什麼呢？你能和我聊聊嗎？」亞比該忽然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約瑟只說亞比該和院長知道他當神父，沒說她們認為他的工作到底是什麼樣子。
「就……沒什麼好說的，很無聊。」
「他沒事吧？」
「沒事，能有什麼事呢？」我心虛地回答。
亞比該繼續織她的圍巾、或毛襪、或帽子。
「他過得好嗎？」
「過得還行吧，雖然有時候會抱怨，但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他是他的領域中最有名的，其他人會把他當榜樣的那種。」當然，沒和他本人相處過的聖職者才會把他當榜樣，見過他後會直接幻滅。
「是啊……那就好。」
「你擔心他嗎？」我問。
「他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從以前就是，老是闖禍。」亞比該道：「聽說他當上神父讓我很吃驚，因為他的信仰並不虔誠。」
不，約瑟是虔誠的，從他沒事就不停對我講聖經這點能略知一二。
他是那種信仰全靠自己、對上教堂嗤之以鼻的人。他相信神，他只是不相信由「人」把持的教會，他不禱告也不做儀式，但他遵從神的戒律過生活。
他是虔誠的。
如果不是被神認可，他不可能擁有那麼強的聖力、更不可能當上使徒。
他只是看起來不虔誠而已。
「他過得很好。」我告訴亞比該：「這是真的。」
亞比該的毛線工作結束了，是一條黑白相間的圍巾：「這個給你，下次見到約瑟的時候，幫我交給他好嗎？」
「好。」我見到約瑟的可能性比她大多了，約瑟總是全世界到處跑，但我猜亞比該過去十年裡沒離開過這個小鎮：「我會幫你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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