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使徒10

一開始什麼事都沒有，就像喝了杯普通的冰水一樣。修女滿意的離開了，我沉浸在「喝了一杯聖水居然沒馬上暴斃」的震驚中，意識到必須趁著這個時機離開，直覺警告我，現在沒事不代表之後沒事，搞不好只是延遲發作了而已。

能感覺到聖水確實將我體內種子似的惡咒給掐滅了，但同時又有什麼在發生。我不記得自己怎麼離開小診所前往地鐵站，只知道當我走下地鐵站的樓梯時，事情就發生了。

炸彈在我的體內炸開，其程度之劇烈讓我一時之間竟然連疼痛都感受不到。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感受不到、也無法思考，也許這就是出生之前在母親子宮裡的狀態吧。

糟糕的是知覺恢復的剎那。

從未有過如此的痛苦，連被咒語詛咒的痛都未如此可怖。

連為什麼還活著都不知道，遭受到這種痛苦，不是早就該死了嗎？意識無法負荷如此龐大的痛覺，記憶中斷了好幾次，但我想必仍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因為當我再度清醒時，我正在公廁裡跪著嘔吐。

馬桶裡一片血紅，被染紅的還不只馬桶，地板也全是血，簡直像有誰剛才在這裡生產了。

我又嘔出一口鮮血，口腔、食道和胃部都被燒灼，身體顫抖著發冷汗，身體裡的生命正極度快速的流失。下一秒，我的意識又歸於虛無。

再度醒來時，我正躺在公廁的地板上，血液已經乾涸，但看起來還是很新鮮。我要求助，無論是誰都可以，我需要有人幫我……

但我動不了，明明想著手要動，可視線裡的手卻毫無反應。

我死了嗎？我是不是死了然後靈魂困在自己的身體裡？我死了、死了、死了。

然後又暈過去。

醒來時，身體能動了，痛苦的程度也有所減輕。我很慢很慢的起身、又很慢很慢的移動，用剛學走路的孩子般的動作打開了公廁的門走出去。廁所裡沒有任何人，我一口氣衝到洗手檯邊，透過骯髒的鏡子，審視鏡子裡那個人的狀態。

如果那個看起來還像是活人的話。

鼻子底下全是血跡，彷彿我剛活活啃了一個嬰兒。血染的部位有我的嘴唇、下巴，甚至脖子也全都是。幸好我的衣服全是黑色的，染上了血也看不出來。

我把水龍頭的水開到最大，開始清洗自己。嘴裡嚐到很重的血腥味，分不出是我剛才吐的血或是被聖水燒爛的部位……或許這兩者之間並無差別。

水冰冷的程度讓我哆嗦，儘管現在的水溫只能稱作涼。

傷在體內比在體外還麻煩，看不見就無法判定損害，雖然就我現在的狀態而言，看不看得見似乎沒有區別。喝了硫酸之後的下場誰都知道，對女巫來說聖水的破壞力比硫酸還大。

我還活著根本奇蹟。

意識還是很模糊，身體已經漸漸痛到沒感覺了，如此一來反倒給了我思考的空間。我必須回家喝藥水才行，不，我必須馬上逃進森林才行……

「喝……藥水……然後……跑……」我的嗓子發不太出聲音了。

我怎麼會蠢得喝下聖水？

意識再度斷裂，回過神來，我正在在自家門前，拿著鑰匙卻怎麼都無法插進鎖孔內。我穩住抖動的手，試了十二次，終於開了門、跌進屋內。

會死、會死、會死、會死。

我跪著起身，把門關上。

「呃啊……」我哀鳴著，又倒下。

此時，聽見了有什麼搔刮的聲音。

我想起我的房裡關著一隻貓，但我不記得為什麼有貓。

得去放牠出來才行，如果我在此死去，牠出不來，也一樣會死。

房間門前為什麼畫著聖力的陣法？好像和某個巫師有關，某個會變成野獸的巫師……

我不記得了……貓，要把貓放出來才行。

手一揮，地上的陣法灰飛煙滅，我爬著來到門前，轉動門把，門安靜地開了。在黑暗中，一雙發著光的黃色眼睛無感情的看著我，是貓嗎？

我什麼時候養貓了？

「藥水……」

對了，要喝藥水才可以。

我的腦中浮現出行李箱的模樣，要去找行李箱裡的藥水才可以。我回頭爬著，中途還勉強自己開了燈，好不容易，終於爬到行李箱旁邊了。

藥水、藥水……我解除了行李箱上的咒語，打開箱子，那瓶藥水就放在裡面。

好奇怪，為什麼又不能動了？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點點殷紅濺在透明瓶子上，讓我聯想到凋零之前的花瓣。

身體一涼，頭又撞到了地面，可是感覺不到痛。

來不及了，感覺到指尖一點一點的涼著，來不及了。

「哪一個？」我聽見天使的聲音，從遙遠的彼方傳來。

「嗄啊……」可是，喉嚨只能發出怪聲。

天使嘆息：「那我就隨便用囉。」

冰涼的液體灌入口中，燒灼感被平復，放鬆的感覺隨之而來。感覺有好多隻手在拉扯我，我緩緩的下沉，沉入安寧的夜之中。

如果這就是死，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沒有了視覺，其他的感官更加發達了。我感覺到柔軟、聞到洗衣精的味道，還有……

「對，她要請假……是非常嚴重的感冒，發燒到三十九度。」那聲音頓了頓：「她吃了藥正在睡覺，醒來後我會讓她回電給你。」

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我聽見很輕的腳步聲，接著一隻冰涼的手放在我的額上。

「還是燙的……到底能不能醒過來啊？」

我醒了，想告訴那個人，可喉嚨卻像嚴重感冒一樣發不出聲音。

腳步聲來回移動，那個人離開房間以後又走了回來，這次我聽到玻璃相撞的聲音。

要張開眼睛，看清楚來人是誰。

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張開眼，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那影子的輪廓在燈光下暈開，只能依稀看出聲音的主人十分高大。

「欸？張開眼了？」聲音中帶著欣喜：「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我的嘴唇張闔，含糊的發出聲音：「是……」

「太好了，還以為你要死了。」那聲音聽起來鬆了口氣：「我要餵你喝藥了，啊──」

我聞到我製作的藥水的味道，這是治癒的藥水。我張開嘴，像個小孩似的喝下了湯匙裡的藥水，每口藥水下肚，都感覺身體好了一點。

力氣正慢慢回復。

「這樣……就行了。」喝了五湯匙後，喉嚨終於可以說話了。

我半撐著身體想起身，結果某個冰涼的物體抵住了我的脖子。

「不行，不能動。」那聲音道：「畢竟我搞不太清楚你是誰，說你是聖職者，你的手上居然有六角形紋路的烙印；說你是女巫，你卻能使用聖力。」

藥水的作用發揮了，眼睛也漸漸的能夠對焦。好不容易，我看清了眼前的是誰。

眼前的人是我見過最粗獷的男人，哈特南相形之下像個斯文小生。他的皮膚曬成深深的古銅色，皮膚粗糙不已，穿著一件褪色的背心──本來可能是灰色──和一件膝蓋部位磨損嚴重的牛仔褲。他留著落腮鬍，理平頭，身材健壯，手臂上有著槍劍交叉的紋身。

這男人拿著我廚房裡放的水果刀抵在我的脖子上，話說這把刀買來之後，我好像從來沒用過，沒想到第一次離開刀架居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頭又暈了，我放棄抵抗，倒回床上：「你是貓？」

「沒錯。」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wslDPwTrp

「你的傷是怎麼回事？」我忍著暈眩道：「我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你受了很嚴重的傷。」

「不算嚴重，我擁有自癒能力，雖然不怎麼厲害，但那樣的傷過半個小時之後就能回復到可以行動的程度。」貓微笑：「好了，該你了，你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告訴你，那我就得殺了你。」

貓挑眉：「現在的你有那個能力嗎？」

「你拿著刀對著我不就代表你認為我是個威脅嗎？」我點出事實。

「說的也是。」他聳聳肩，把刀子放到桌邊：「但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你身上帶著審判所的徽章、匕首，手上卻又有六角形紋路。」

「你不知道這件事比較好，真的。」我試著說服他：「不知道這件事對你又沒有損失……謝謝你照顧我，現在你可以走了，離開吧。」

貓盯著我，那眼神和昨晚的貓一樣，不像看人、反倒像審視獵物。

「好吧。」然後貓說：「我這就離開，看在你把我撿回家的份上，我不會向任何人透漏有關你的事。與此同時，我也希望你可以忘掉我，就當作我們從來不認識。」

「一言為定。」快走吧，我好累，沒力氣說話了。

「那就再見了。」

我闔上眼，聽著貓的腳步聲遠離，接著是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他走了。

總之，我活下來了……我大概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灌了聖水後還能倖存的女巫。這都要感謝貓，要不是貓在我昏迷的時候給我喝了藥水，我可能早就到另一個世界去和爸團聚了。

那樣也不錯，其實。

忘了和貓道謝，雖然拿刀指著病人不對，但貓沒有對我見死不救。

嘔吐感再度湧上，這次感覺很不妙，好像真的會吐。我翻身摔下床，倚著床站起來，靠著意志力奔向廁所。

雙腳彷彿踩在棉花裡，整個世界都在轉動。我在廁所門檻上絆了一下，跪倒在馬桶前。

我抱著馬桶吐，當視野被鮮紅佔據時，我才發現自己又吐血了。吐血這種事第一次會被嚇個半死，可從第二次開始，就會有種聽天由命的無奈感。

第三次就會習慣了吧。

胃裡沒有東西可以吐，所以只好吐血嗎？

又是一陣噁心感，我劇烈的咳嗽，黏膩濃稠的血從口中往下淌，讓我更加噁心欲嘔了。

「你要死了嗎？」貓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你沒走？」

「本來要走，可是想想你剛才的模樣。」貓嘖了聲：「我走了，你會死。」

「才不──」

「你現在吐的是什麼？膽汁嗎？我可不記得膽汁是紅色的。」

我伸手按下沖水紐，直起身，打開水龍頭漱口。被清水沖淡的粉紅色汙水流入排水口，這個景象讓我聯想到死亡。

貓嘆息。

「我需要你的幫忙。」我不得不承認。

「嗯，我可以多待個幾天，直到你的……病情好轉。」

在貓的攙扶下，我回到了床上，灌了好幾口藥水才讓翻攪的胃平復下來。

「對了，貓，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在講電話，是和我有關的事嗎？」

「沒錯，剛才有人打電話來說是你的同事，還問你怎麼沒去上班。」

「那你可能要暫時離開了，如果他們要來的話……」

「不，他們沒說要過來。」

「沒有要過來？我的電話被陌生男性接了，他們居然沒說要過來？」這未免也太沒有同事愛了，就不怕我其實被綁架了之類的嗎？

貓嘴唇上揚：「誰說我是男的？」

「你是女的？」

貓搖頭，身體逐漸產生變化。他的身體瘦了一圈、胸部鼓起，臉上的鬍鬚消失了、稜角分明的臉龐也變得圓潤……貓還是貓，只是身體從男性變成了女性，能看出是同一個人，只是女性版的貓輪廓較為柔和。

「動物巫師可以轉化為任何動物、也能轉化為任何性別。」貓的聲音比剛才高了一點，聽起來是成熟的女人聲音：「我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

「好吧……貓。」我點頭：「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我的同事應該還是會想來確認我是不是出事了。」

沒辦法，因為職業的特殊性，只要無法聯繫到我，分部很可能會判斷我出事了。

「我說我是你的室友，和你分租這間公寓，他們就信了。」

「……也是。」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麼我收入這麼低卻有辦法自己一個人租下這間公寓。見習獵人的薪水在紐約要活下去很困難，因此巴爾薩斯、安格和雷克斯都住在分部提供的宿舍。

若不是這間公寓對我有特殊意義，我也不會考慮在此租房。

貓拿額溫槍測了我的溫度，滿意的點頭：「溫度降了……你要吃些什麼嗎？從昏迷起開始算，你已經兩餐沒吃了。」

「我不知道……要是又吐了就麻煩了。」

「總得吃點東西補充體力，難道你想用那瓶聞起來像青草的水撐過去嗎？」貓嫌惡的看了眼藥水：「那東西聞起來真的很噁心。」

「好吧。」我說道：「我去看看有什麼能煮。」

「我來吧，要是你煮一煮直接昏倒在鍋子上就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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