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興鳳舉 - 第九章暴虎亢龍

夕陽尚在，悶熱更甚，姑娘如桃。

韓江楓少不得又是一陣「嘿嘿嘿」，一陣「嘻嘻嘻」的。偏他嗓門還大，總能引來人們側目。

韓江雪面如火燒，真真恨不得跳下車去，和那傢伙撇清關係。

韓江楓忽然想起什麽，向韓江柳道：「你說你是第三，月姑娘是第二還是第一？」

韓江柳道：「她是第二。」

韓江楓微笑道：「第一又是何方神聖？」

韓江柳極其罕見的，神色凝重了起來。「由至高法座親自調教，一個瘋子。」

這可真是烏鴉還嫌八哥黑。韓江楓笑了起來。

鄭可象見韓江柳是韓江楓的同伴，一直想和他搭話致敬，奈何此君無論看人看物，都像是在看一坨粘糊糊的廢弃物，委實找不到機會。此時正好趁韓江柳開口的空擋，點頭致意。

韓江楓本都準備好了，向鄭可象致歉。哪知韓江柳居然禮貌以對，和鄭可象相談甚歡。直讓韓江楓以爲是幻覺，擦了好幾回眼睛。

鴻門院說話便至。甲士行會的甲士們甲胄輝煌，但取下了頭盔、護喉、護手、肩甲、腹甲等物，以免不便。他們在門前相候已久，會長李孟雍當先，王蒙正亦在此列，看來頗爲激動。一眾人不等馬車停穩，便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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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寒暄，李孟雍將客人迎入院中。鴻門院和大多數甲士行會幷沒有多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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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左右分列著七八間房子，作爲會員儲物、更衣之所。其它是院墻圍起來的巨大院子。院子不小，足够五六百人共同操練，可李孟雍相隨的甲士不過十二三人。

李孟雍笑道：「聊聊薄宴，多有失禮。奈何甲士行會歷來習俗如此。」

原來院子中央擺著一張足有六丈長的桌子，擺滿了器皿。桌子的周圍環繞著一圈三十六座大型石膏燭臺。雖然火雲仍在，但成人手腕粗的大號蠟燭已燃起，外罩玻璃燈罩，將四周的淡淡昏暗驅散殆盡。

周圍一圈，十幾名衣著鮮亮的承奉昂首挺胸，站得筆直。想來這些承奉爲了今晚的宴會臨時雇傭的。

韓江楓微笑道：「與子同袍，豈不能同桌？失禮二字從何說起？倒像是我輩不懂入鄉隨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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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同桌而食倒真是生平第一遭。在家裏的時候，哪怕和母親大人一起，都是分桌而食。

衆人站定，承奉們送來了餐前暖茶。李孟雍向韓江楓致了聲歉，轉而去陪韓江雪。

王蒙正一來和韓江楓最熟，二來有些怯場，是以始終形影不離。笑道：「客官，我這輩子做夢都想不到能參加甲士行會的宴會。」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茶館夥計和甲士不但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還有涇渭分明的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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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士們那一身精良的精鋼甲若非中富之家，也斷難負擔。如果還有戰馬，須得大富之家了。不論是中富還是大富家，其子弟只怕都不會去當個夥計。

韓江楓聞言「嗨」了一聲笑道：「現在都是客人了，哪還來的“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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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環顧四周。見園中角落雜草橫生，樹葉堆積。餐桌上，清一色的雨過天晴色細瓷，一看便知是憶長青的精品。

韓江楓乃蘭庭郡主之子，自幼對各種精品瓷器司空見慣。那雨過天晴中混了幾隻顔色十分相近碧波秀峰色，這如何能瞞過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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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混進去了一隻，是承奉們粗心大意，如果是混了好幾隻呢？

韓江楓輕聲道：「王兄，似乎甲士行會的營生有些艱難。」

王蒙正點了點頭。

即便知道答案，韓江楓亦大感意外。像四河城這般商業城市，都有自己的甲士行會。行會成員，基本上是本城居民的子弟，閑時聚集操演習武，城市則在有必要時雇傭他們。

一來會員出身本城，遠比雇傭外來的傭兵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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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來需要時方才付錢雇傭，遠比維持一支常備軍划算。遠比臨時徵召的市民農夫有戰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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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來，得到授權後，城市也可以作爲擔保人，將他們雇傭給外人，還能同時增加雙方的收入。

這顯然是一舉三得的好事，一般商業城市的甲士們，說不上大富大貴，也是不折不扣高收入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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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視綫，正見一堆甲士圍著鄭可象大加奉承，贊其文章前無古人，時不時夾雜著對張清臣的謾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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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楓聽在耳中，心中已有答案。「看來又是張執政的“傑作”了。」

王蒙正低聲道：「張執政以甲士行會報價的一成，長期雇傭了兩千甲士，其中八十甲騎具裝。以前甲士行會有五六百人，這會兒大都到外地討生活去了，只剩下這幾個人苦苦支撑。」

韓江楓微微一笑，已瞭然於胸。

甲士們單單飲食這一項，就是普通人家無法承受的負擔。因爲低劣的食物根本不能保證甲士們的消耗。一成的價格無論如何是不够的，剩下的錢顯然是有人幫張清臣出了。

八百方諸侯，能長期支付這筆錢的就只有六伯，至於是哪一位，他不必猜就知道是誰。

一陣粗放的笑聲打斷了韓江楓、王蒙正的閑聊。韓江楓望去，却見韓江雪正嚴肅而不失禮貌的和一人交談。

此人四十出頭，滿臉鐵絲一般的灰色鬍鬚。高不過七尺，却是腰闊十圍，肩寬、臂長更是身高八尺的韓江楓都望塵莫及。此人進門時介紹過，正是甲士行會中最强大的那個，張潜夫。

據說此君能達到暴虎狀態。

張潜夫又發出一陣笑聲，伸手在韓江雪胸膛一錘。雖是親熱之舉，却也把後者打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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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張潜夫走向韓江楓。遠遠道：「楓老弟，聽說你是小隊裏唯一的虎賁。」話沒說完人已走到，張臂就抱。

就連韓江雪，韓江楓等閑都不讓他靠近自己三尺之內，又如何能忍受一面之人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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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飄然躲過。微笑道：「抱歉。小弟的懷抱只留給美人。」

擔心張潜夫尷尬，韓江雪擠出一絲不失禮貌的微笑來，淡淡道：「這正是我日夜憂心之處。因爲我聽說有位智者曾說過：“在周離王國，梅毒文明與一如恩愛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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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猶未了，引來一陣大笑，尤以張潜夫笑得最歡。

張潜夫道：「楓老弟，我聽說你能提升到亢龍狀態，能不能……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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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一面之緣，就連他這個糙漢子，提出這個請求都不免難爲情。

王蒙正則是一臉茫然。亢龍狀態？聞所未聞。

韓江楓將手裏的茶杯放了下來。石膏燭臺齊腰處，有一塊半尺見方的平臺，正是給客人放小物件的地方。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誰還不喜歡，別人對自己的崇拜之色呢？「若是如此，小弟不免要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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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身合身的衣服是參加宴會用的，哪裏能做的了劇烈動作？

張潜夫等人哪裏有不同意的道理？紛紛頭點的鶏啄米也似的。忙在前引路，將韓江楓請入更衣室，韓江雪尾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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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時，韓江楓已換了一身窄袖長衣，微笑道：「張兄，請全力以赴。」

張潜夫道：「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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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拳緊握，口中低吼。不一時，「哈」的一聲重重吐了一口氣。「可以了。」

衆人見張潜夫的身高體型沒有任何變化。但脖頸處的肌肉群却已截然不同，一眼望過去，便能知道，明顯比他正常狀態下要結實的多。

得到全力以赴的提示，張潜夫狂奔突擊，脚步聲异常沉重。呼的一拳，擊向韓江楓胸口。

狀態乃是身體素質的全面提升，感官亦隨之變得敏銳起來。就在拳頭貼近韓江楓胸口的一瞬間，張潜夫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胸口骨肉的强度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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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拳頭毫厘之間，電光火石之際的推進，張潜夫又能明顯感覺到，其骨肉强度，陡然提升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砰的一聲，實實在在的一拳，沒有任何花哨可言。張潜夫僵在那裏，面有痛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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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楓被打退一步，「哇」了一聲，表示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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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其表情來看，這種程度的痛苦，了不起也就是嫵媚女兒的“打”情駡俏。

衆甲士見狀，無不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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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表臣瞪著眼睛，喃喃道：「這……這就是傳說中的亢龍狀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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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拳不敢説打死一頭牛，打的一個壯漢骨斷筋折，死的慘不可言，那是綽綽有餘。身爲袍澤，他對這點深知。

韓江楓給了他們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其實，這是我的和同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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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爲愜意的擺動了一番手臂。「還是自然狀態下感覺最妙。」

和光同塵，乃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自然狀態。衆甲士嘴張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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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張潜夫方才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

韓江楓微笑道：「想必張兄也能理解，拿杯杯碎，推門門飛，打個噴嚏椅子塌，是何等尷尬。唉……」說到這裏，輕嘆一聲。

「連輕撫一下柔荑小手都能骨折。日常，我始終將身體壓制在次狀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韜光狀態”。」

這些人中，唯有王蒙正對這些一無所知。多了一句嘴道：「這些狀態都是什麽感覺？很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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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很棒的。誰不羡慕戯臺子上，那些手格猛獸，力拔山兮的大英雄，大豪傑呢？

「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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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楓神情頗有些無奈。「亢龍狀態是身體行將崩潰的極限，伴隨著劇痛。暴虎狀態下，人又變得興奮魯莽，不小心便會傷人。如果控制不好，還會影響到和同狀態的心境。搞不好就成了瘋子。至于韜光狀態……」

說到這裏，韓江楓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思量了一會措辭道：「就像牙縫裏塞得滿滿的，却剔不掉。」

王蒙正打了個激靈。「我突然一點也不羡慕你啦。」

「命運早就把一切都標好了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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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一言不發的韓江柳，終於不陰不陽的來了一句。「愚蠢的低級人類，還以爲占了大便宜呢。」

張潜夫即便在暴虎狀態下，也早就鬥志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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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楓却動了，一衆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張潜夫的身體已經平躺著飛到齊肩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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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楓右手已按在張潜夫的胸口，猛然發力，喀拉一聲，他脚下的石板已布滿了裂紋。

甲士們驚呼出聲。憑空挨上一拳，不管是倒是飛，無形中總能卸去一部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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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按下去，摜到地面上，不管多大的力都必定吃的實實在在。張潜夫正在暴虎狀態，體重遠勝常人，加上一身衣物、盔甲，少說也得有二百好幾十斤。這下還能有活路？

正在張潜夫脊背將著地未著地的千鈞一髮之際，韓江楓忽然面露痛楚之色，雙手一抄，竟托住了張潜夫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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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之下，張潜夫已然穩穩站在地上，毫髮無傷……如果不算他的胸甲的話——這塊弧形精鋼板上清晰可見一處手型凹痕，怕不是有半寸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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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背的凹痕也不遑多讓，却有兩個。幸虧是兩個，分散了力道。否則的話，張潜夫的脊骨只怕會在擠壓下嚴重受損。

韓江楓不慣靠近別人，早就放下了張潜夫，退到了三尺開外。做了一個下按的姿勢，微笑道：「這才是我的暴虎狀態。」

又做了一個上托的姿勢。「這就是我的亢龍狀態。然而，我沒辦法在亢龍狀態維持很長時間。通常情况下，只在需要的那一瞬間提升到亢龍狀態。最高紀錄是……多少來著？」視綫轉向韓江柳。

韓江柳自到了以後，就像是個孩子，看什麽都新鮮。一會看看瓷器，一會踢踢石膏燭臺。一會拎拎承奉們鮮亮的衣裝。聞言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一百四十四秒。暴虎狀態三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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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語氣就好像在說「一隻蛤蟆地上爬」似的，稀鬆尋常。

韓江楓微微一笑道：「是的，一百四十四秒。」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這種狀態的持續時間是以“秒”來計算的，無人例外。

「只在需要的那一瞬間提升到亢龍狀態。」張潜夫苦笑著重複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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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達到亢龍狀態是他畢生所求的話。這種對身體狀態隨心所欲的控制能力，已經超出他的夢想之外。

良久良久，衆甲士方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李孟雍道：「也許我們該入席了，諸位，請。」

諸人落座，承奉們則開始忙碌起來，擺好了酒水和餐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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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菜是油炸五花肉，已被分割好，承奉們將之一一裝盤，隨同醬料時鮮，逐一送到所有人面前。

李孟雍致歉道：「菜品不佳，還望海涵。不幸中的萬幸，酒水尚可。」

韓江楓微笑道：「作爲周離人，聽到後面一句就已心滿意足。」

鄭可象笑道：「如果只有地獄裏有酒館，那麽天堂中，再也找不到一個周離人。」

衆人含笑舉杯。韓江柳却自顧用舌尖舔了舔，一臉厭惡的抬手就要倒掉。

作爲典型的周離人，素來沉穩的韓江雪忙一把把酒杯奪了過來。「此舉可算是嚴重的叛國罪。不飲給我，莫要招來天雷。」

月色漸漸明亮。

韓江柳忽然從座位上消失不見。留下了一句，「當心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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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與此同時，韓江楓周身汗毛倒竪，一陣脊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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