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動物園 - 第3章我與馬卡龍的Fake revolution(X)

這是人生第三次進出派出所，第一二次是小五出車禍的時候，而這次則是──

「所以說你在十五號和當事人見面後就直接回家了嗎？」

「對，我們那天在公園裡聊天，然後一起搭捷運，在不同站下車，然後我就直接回家了。」

警察先生親切地幫自己泡了熱茶，但若是突然一言不合，警察會不會直接抄起茶杯往自己臉上潑呢？──想到這裡一帆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移著。

而警察則是專注做著筆錄：「你們聊了些什麼？」

「我們……」本來想要說謊的，但想到自己曾經傳給佳昕的簡訊，他嚥下口水，一邊撫摸裹著繃帶的手說道：「聽說姐姐的手機放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那你們應該有看裡面的訊息。」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明天能見面好好談談嗎？

──明天妳放學後在學校附近的公園，四號出口附近的長椅可以嗎？

──真的真的很謝謝妳願意聽我解釋，我真的很想跟妳們當好朋友。

「我和姐姐十四號的時候吵架了，原因是……我問她關於幾個禮拜前她墜樓的事情，雖然無論從監視器來看還是她自己所說的，都只是單純意外，但我覺得不是。我問她的時候講話太尖銳了，所以她生氣了。」

警察停下筆，皺著眉頭看著一帆。

「……我們兩個隔天彼此道了歉，姐姐看起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我們也約好隔天要見面。」

「我知道了，如果你還知道其他些什麼也請務必告訴我，今天就先這樣吧。」

「警察叔叔，我到現在還覺得姐姐墜樓的事情不是意外，所以你們一定要把這兩件事一起調查清楚！」

警察苦笑：「你這麼愛管閒事以後要不要當警察？」

「呃，我想當偵探，當警察感覺會受很多傷。」

離開警局，外頭正飄著飄著雨，灰色的天空像是一雙潮濕的手，壓著自己的心臟讓人喘不過氣，從傘筒裡拿出自己的傘，發現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身旁。

「還好吧？」佳靜問道。

「嗯。」

她穿著長大衣和雨鞋，不情願地拿著雨傘靠在牆邊。

兩人有默契地並肩在雨中走著，佳靜今天戴著粗框眼鏡和口罩，平常都是好好吹整的頭髮今天隨意用夾子夾起來──上次看到她素顏大概是國三會考的時候吧？

她半低著頭不發一語。

「妳爸媽有說什麼嗎？」

「爸爸什麼也不說，媽媽總是一個人偷哭。」

一帆稍微別過頭，輕輕地嘖了一聲。

「對不起，我可能問了姐姐不該問的問題，刺激到她。」

「沒關係，如果我有好好問她發生什麼事，而不是當成是意外看的話，姐姐也不會突然離家出走。」她將手中的傘微微拿低，想遮住自己困窘的表情。

佳昕在十二月十六號下落不明，個人物品都放在家裡，監視錄影機也沒有她出門的記錄──簡直就像從家裡蒸發一樣。

「那個，我小說的事，謝謝妳沒說出去。」

「我認為那是巧合啦，而且要在大人面前講出那本小說的內容我也沒那麼大的勇氣。」

佳昕的書桌上放了一盒馬卡龍，而床邊的鬧鐘停在一點二十六分，床上的手機撥放著莫札特K626安魂曲──都與一帆小說情節不謀而合。

「況且姐姐也滿喜歡你寫的糞……小說，可能真的只是剛好。」

一帆沉思，打開手機中那盒馬卡龍的照片──五盒裝的禮盒，但是裡面只有三顆馬卡龍：咖啡色的、乳白色的、黃色的，三顆之間都隔了一個空位。

「我記得阿靜妳說過，姐姐很喜歡買甜點跟妳和妳媽一起吃，她以前會這樣先偷吃嗎？」

「不會，她都是拿整盒來找我吃的。」

思考的同時，兩人來到了賣馬卡龍的高級甜點店，而一帆只是跟店員要了目錄就離開了。

佳靜突然想到什麼說道：「我好像有印象姐姐在做卡片，有沒有可能這盒馬卡龍是男生送給姐姐的？」

「妳怎麼會那麼想？」

「她會不會其實有男朋友？」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要送男生什麼，我前幾天送人一個領帶夾，但現在想想我做的東西太像女生用的，根本不適合給男生。

一帆原本對這句話不以為意，但這位男性是誰呢？況且佳昕的恐男令人印象深刻。

剛見面的時候，只要自己身體稍微靠近點，她就會不由自主的退後。

在書店的時候也是，如果一大群男生湧進書店，她馬上就會露出嫌惡的表情、掉頭離去。

「但是你們看姐姐手機時，裡面只有家人和女生同學的通聯記錄吧？啊，還有我。」一帆露出慌張的表情：「但那盒馬卡龍真的不是我買的，我們家咖啡店有跟小工作室合作，我要買甜點打電話跟他們訂就好了……啊、不然我們來玩食物接龍轉換下心情吧？英文的喔！我先……chocolate！」

「egg？」佳靜看著懸掛在路燈與路燈之間的聖誕燈飾，雨滴沿著小小的燈泡滴下來。

「guava。」

飄著雨的街道非常安靜，兩個人就這樣朝著公車站走著。

「apple。」

「eggplant。」

「那啥？雞蛋花？」

「是茄子，字尾是t，換妳繼續。」

「tea。」

「almond。」

「dumpling。」

「grape。」

「e......e開頭的還有什麼字嗎？」

「espresso。」

「真不愧是家裡開咖啡店的人。」

一帆攤開了馬卡龍目錄來看：「黑巧克力、香草、檸檬……」

「怎麼了？」

「沒事，看那盒馬卡龍裡有什麼口味，只是好奇而已。」

──D、V、L。中間兩個字是母音……e與i，不可能，湊巧而已。

一帆勉強擺出了微笑：「謝謝妳今天還來陪我，應該很累了，就先這樣吧……另外雖然對姐姐很不好意思，下次可以讓我看看她的房間嗎？我想找找有沒有什麼線索。」

佳靜微微點頭：「嗯，我也翻過很多地方，或許你來看看會發現什麼。」

兩人互相道別，一帆搭上了公車，佳靜則是走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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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帆和佳靜離開時，坐在公車候車亭的西裝上班族放下了遮住臉的報紙。

「這種感覺就像是惡魔變出密室殺人，偵探無論怎樣推理就是找不到犯人。」梅菲拍了拍肩膀上的水珠，笑了笑：「……最後像那個小說一樣，偵探自己就是犯人也不錯呢。」

黑貓穿著黑色雨衣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但眼神透露些許不耐：「你就只是看著嗎？」

公車站的到車顯示系統顯示著：245─10分、藍32─即將到站、705─4分。

梅菲看著閃動著的顯示系統說：「不，我邊做筆記邊思考方針。」然後他站了起來，將報紙扔在一旁。

「我認為跟林一帆簽約要謹慎點。」

他揮了揮手，顯示系統變成了三列的跑馬燈──

── 讓佳昕回來。

──治好自己的病。

──本日未發車。

「他的願望可能有這兩樣，而首選的可能是讓佳昕回來。」梅菲微瞇起眼：「這孩子漫畫看太多，又正值喜歡英雄救美的年紀，然而──」

揮了揮手「讓佳昕回來」那欄變成了「末班車已過」。

「這件事是高層才能決定的，除非他轟了整個動物園……開空頭支票也不是不行，但目前不考慮，至於治好的他的病……」

「治好自己的病」變成了「即將到站」。

「雖然我想以這個方向去和林一帆簽約，但他目前和這個病和平共處。」梅菲說著說著，雙手交疊著、眼睛瞇成半月形：「但如果不能和平共處呢？」

公車亭外的雨越下越大，蓋過了梅菲呵呵笑的聲音。

黑貓則是靜靜地看著他。

「對了，佳昕在動物園還好嗎？」

「這個我有聽說──」

黑貓說著，而雨，持續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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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刻拉克‧克拉刻」的所有咖啡杯洗乾淨、擦乾、收進櫥櫃後，一帆脫下圍裙，邊看著手機邊上樓回去自己的房間。

「爸爸媽媽在吵架。爸爸都不太關心姐姐的事，所以媽媽不開心。」

讀著佳靜傳過來的訊息，一帆回覆：可能男人比較不會流露感情吧。

──為什麼我要幫人渣辯護呢？

「早點睡吧，明天放學後我可以去看姐姐房間嗎？」

一帆躺在床上，各種思緒接連出現在腦中，翻來覆去，手跟頭又痛了起來，然後他看見放在床頭的手機閃著亮光。

──現在到底是怎樣？

──爸媽到底在說什麼？

──不要吵啦！吵屁喔？

──姐姐......是我的姐姐嗎？

──吵死了！不要摔東西啦！

──爸爸說：又不是我的小孩，她去哪我幹嘛擔心？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佳靜焦慮的訊息如潮水般淹沒了一帆整個手機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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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食秀？」梅菲難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差點將手中的筆記本弄掉在積水的地上。

「這次還開放下注的樣子。」黑貓看著公車站外頭黑濛濛的雨景，說著：「如果把身家全部押下去贏的話，或許就不用當使魔了。」

「妳還真的是……難得表現出了積極的態度了呢。」他帶著笑，但上排下排牙齒左右摩擦著。

一輛公車快速駛過，濺起大量水花。

「在我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東西的時候，我應該很清楚表示了吧？我愛著他們的人生，無論膽怯、堅強、卑劣、高尚，人類動物園應該是展示他們美麗人生的地方，他們的人生或許充滿了苦痛，在動物園的玻璃展示窗裡是絕對安全的地方，像餵食秀這種玩弄他們人生的表演我不容許。」

黑貓用不識趣的眼神看著他：「我會跟上司轉達。」然後轉身離去。

背對著黑貓，梅菲咬著下唇：「另外幫我問問，在餵食秀上，佳昕會被跟誰關在一起。」

梅菲拿著筆記本的手指突然癱軟，他無力地嘆了口氣：「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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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來過佳靜家幾次，但是跟平常那種明亮感比起來，現在則瀰漫著一種散不去的煙硝味。也能從各種小地方發現這個家發生了變化──椅子上掛滿了內衣和皺掉的襯衫、廚房水槽堆滿碗盤、浴室的排水孔積滿頭髮……一帆先在佳靜家來回繞著，來到廚房，垃圾看起來幾天沒倒，便利商店的塑膠碗盤堆積在裡面，旁邊還有幾袋黑色垃圾袋。

一帆邊閉氣，打開那些垃圾袋── 花洋裝、破掉的杯子、女生項鍊、飲料罐、空的香水罐、衛生棉、餅乾包裝紙、一個上鎖的小盒子。

一帆把不像是會出現在垃圾袋裡的東西拿到客廳。

「這瓶香水十五年前就過期了耶，有什麼紀念價值嗎？fleur de lune？」將香水的名字輸入手機搜尋：「月亮花、月下美人、曇花？曇花對妳父母有什麼意義嗎？」

佳靜搖搖頭。

然後他拿起那個上鎖的小盒子：「呃對不起，既然丟到垃圾桶就代表不要了吧？我可以破壞它嗎？我想看看有什麼關於姐姐的線索而已。」在地上敲了幾下、跟佳靜借來家裡的工具箱，用蠻力撬開。

裡面只有兩張車票、一個平安符。

「霞海城隍廟......這是那間大稻埕的月老廟吧？至於車票......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樹林到屏東、莒光號，屏東到歸來、平快車，從樹林坐到屏東，好遠喔......妳媽娘家在屏東嗎？」

佳靜搖頭：「我媽沒有娘家喔，她是孤兒。」

「我還是有點在意，妳爸昨天說的──又不是我的小孩。」

「當我沒說好了。」佳靜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一帆，對不起今天還讓你翹課陪我，可是我突然覺得......姐姐不要回來可能比較好，姐姐一定也很不喜歡看到他們吵架。」

一帆皺起眉頭：「但我覺得只有姐姐回來才能終止他們吵架。」他站到佳靜面前，將她散亂的鬢角撥到耳後，說道：「我啊，如果姐姐一直不回來，可能會一輩子覺得遺憾吧，好不容易有個人喜歡我的小說.....」

「我想也是，我可能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姐姐，還是來找姐姐的房間吧！」

在佳靜領著，兩人來到佳昕的房間門前，然而好不容易振奮士氣的兩人，卻被一打開房門所看到的光景所打擊。

乾燥花擺設、擺著和朋友合照的相框、放著紙膠帶的小收納櫃、桌上的手作教學書──一個普通高中女生房間會有的東西。

然而與其色調完全不同、大大的紅色FA寫在木製的衣櫥上，乳白色的牆壁上也被塗抹了一團意義不明的紅色顏料。

一帆的手又開始痛了，他愕然站在原地，想解釋點什麼可是又不知怎麼開口。

「怎麼會這樣……」佳靜遲疑地走到衣櫥前，不安地看著紅色顏料，然後吸了一口氣、用手沾了下，想了一下說：「這是口紅，是我送姐姐的顏色。」然後陷入沉思：「這是誰弄的？爸爸、姐姐？」回頭看見一帆臉色洋溢著不安，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說：「又不是像你的那本小說一樣，寫什麼Fantasy01，不要那麼不安啦。」

「我......這個......我......」

──我很清楚，這個不是姐姐寫的，而且這是有目的地留下FA這兩個字。

──Father跟Fantasy開頭都一樣，真是該死。

──我的小說只有拿給佳靜和佳昕看過，所以不可能的啊。

一帆斷定──有人在針對我。緊緊捏著手上的繃帶、維持鎮定：「我們來找線索吧。」

打開那個寫著FA的衣櫥，翻著佳昕衣服的口袋、然後又是將放著字典的精裝書盒拿起來看，搜索著大部分人不會去翻的地方。

──其實我有留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當證據的東西。

佳昕在最後這麼說了，繼續找下去那些東西會出現嗎？

一帆掀起佳昕的床單，發現床下有好幾個收納盒。

「這邊有翻過嗎？」

「沒有，我想說這邊都是放碎布啊、毛線啊之類的東西，我怕翻出來以後我不會收，弄亂不太好。」

「儘管一點點可能性也好，我想找一下這邊。」

一盒是碎布、一盒是針線和縫紉道具、一盒是自己叫不出來的道具和髮夾項鍊的底座.....收在最裡面的一盒是毛線。

一帆將毛線球拿出來，捏在手中，一個一個拿出來捏，發現有一兩個捏起來的感覺不一樣。

將線拉開，發現裡面有幾張被折得很小的紙，一張一張攤開來，是發票──藥局發票、旅館發票。

「唔.....」一股作嘔感湧上心頭，他按著作痛的手，將發票攤開放在床上，對佳靜說：「……對不起，今天我想先回去了。」

不顧佳靜阻攔，一帆快步離開，當他走到馬路上時，眼淚按捺不住地流出來。

發票上的項目永遠無法從腦海內抹消──保險套、像是事後避孕藥的藥物名稱。

「為什麼像姐姐這麼好的人要遭遇這種事......」明明穿著學校外套，身體還是不自覺顫抖。

──啊啊，用毛線做成的炸藥引線真是可怕。

站在水溝蓋邊，拿出面紙將嘴邊的嘔吐物擦掉：「姐姐趕快回來吧，如果還能再見到妳，我好想緊緊抱住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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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黑貓說。

坐在「刻拉克‧克拉刻」的角落位子上，梅菲啜飲著愛爾蘭咖啡，他放下咖啡杯，紫色的瞳孔充滿慍火。

「看來我得抽空跟高層談一談了。」

他看著掛滿時鐘的那面牆，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讓他更煩躁──會有人在這家咖啡店讀書或處理工作嗎？他伸展了一下身體：「林一帆大概快回家了，我想去看一下佳昕家的情況。」

他向一帆的爺爺買單，然後步出咖啡店，正巧與一帆擦肩而過。

一帆微低著頭、像是一隻挫敗的狗一樣，有氣無力地說：「我回來了。」

背對著一帆，梅菲從口袋拿出一支口紅，將其塗抹在自己的嘴唇上。

「今天也是滿懷愛情地工作。」

那個紅色，在偏白的肌膚上，看起來更是妖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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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小時後。

「總之，妳先喝個熱牛奶冷靜一下吧。」

「刻拉克‧克拉刻」那面牆的時鐘的短針，整齊劃一地指著十一點，空蕩蕩的店面，佳靜隻身一人坐在其中一個位子上，眼睛紅紅的、手拿著冰塊袋敷著右臉頰。

一帆將裝著熱牛奶的馬克杯放到她的面前，扣、地一聲像是像是觸動了她內心的某個開關。

「為什麼......為什麼......嗚嗚......會變成這個樣子......嗚啊啊啊啊！」

她突然放聲大哭，把自己的頭髮抓得凌亂、哽咽到好像隨時都會吐出來。

一帆頓時被嚇得全身僵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姐姐一直以來都被爸爸......的事。」稍微冷靜後，她說道。

一帆猶豫了幾秒，點頭。

「姐姐手機裡說要跟你出來談的事情，就是這個嗎？」

點頭。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發票會出現在姐姐房間裡......當爸爸媽媽都回到家以後我拿給他們看......我爸居然指著我大罵──妳都跑去哪裡亂搞了？」

她盛怒地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好像下一秒就會把杯子往地上砸。

然後咬牙切齒地、處於崩潰邊緣、雙眼一直帶著淚，述說這幾個小時在自己家中發生的事。

──父親揮拳打了佳靜：「每天花那麼多時間化濃妝，就是到處跟男人搞。」。

──母親發現發票上時間跟佳昕補習時間都對得起來。

──「把自己搞得那麼破，以後是要別人撿回收嗎？」講話越來越惡毒的父親。

──把桌上那些發票直接抓起往父親臉上扔的母親大吼：「你去接佳昕的時候都做了什麼事？」

──把母親壓在地上打的父親吼道：「又不是我的女兒，我幹嘛養她？免費養她付出點什麼是應該的吧？」

──完全不知道怎麼辦，穿著睡衣、只拿著手機就逃出家的佳靜。

「我沒辦法回那個家了！姐姐不見了以後一切都變了……不對，為什麼我會生在那麼扭曲的家裡？」

說完，佳靜又開始嚎啕大哭。

一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就只是不甘心地趴在桌子上，發出哽咽的聲音。

兩個人冷靜下來已經是半夜一點，一帆的母親讓佳靜睡在空房間。

一帆隻身一人坐在咖啡店的吧檯前，為自己泡了一壺奶茶，垂著肩膀看著牆壁上的時鐘們。

滴答滴答......

──結果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滴答滴答滴答......

──我大概可以了解為什麼姐姐雖然收集了證據，卻不報警的原因了。可是為了表面和平而自己一直受傷，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滴答滴答滴答......

──我必須在明天之前想出一些現階段能做的事情，這樣才能讓阿靜安心。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可是現在連姐姐的行蹤都掌握不了。

滴答滴答滴答......

──媽的時鐘好吵。

──小時候很容易被整點報時的鐘聲吵醒，阿靜不知道能不能睡好。

滴答滴答......

──我果然還是認為姐姐被某個男性藏起來了，但是以她的個性應該不會去拜託男性。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手又開始痛了，我怎麼那麼沒用。

──一點二十四分了，不行，我得快想點什麼......

他抹著臉，時鐘的滴答聲不停跟試圖冷靜下來的心唱反調。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滴......

一點二十六分，聲音完全停下來了。

外頭風吹的聲音、偶爾開過的汽車聲音，在那瞬間完全被消音。

像是完全被凍結一樣，每個時鐘的指針整齊劃一停在一點二十六分。

「……是你吧。」

一帆抬起頭來，對著靜默的空氣發問。

然而空蕩蕩的店面依舊鴉雀無聲，唯有架上的一排玻璃杯映著自己的臉。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可是我輸了，饒了我吧。」

滴答......

秒針的聲音再度響起，而隨之而來的是──

「您好，感謝您的認輸，我是惡魔。」

身後傳來了沒有聽過的男性聲音，坐在椅子上的一帆想轉過身來，結果一不小心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倒在地上，眼前所看到的是微笑、對著自己九十度敬禮的梅菲。

「這求饒姿勢真是不錯，但我個人比較喜歡跪下來屁股翹高的姿勢就是了。」

梅菲瞇著眼笑著，而一帆則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西裝的領口夾著明顯女性化的領帶夾，一定就是這傢伙。

「你的反應很平淡耶，虧我想了這麼Fantasy的出場方式。」

一帆自己站起身，瞪著梅菲那雙紫色的眼睛，沉默了幾秒吐出來的第一句話：「把姐姐還來。」

「所以，這就是你的願望嗎？」

梅菲依然帶著笑，步步逼近一帆。

「就是你一直在搞我，在姐姐房間放馬卡龍、寫字，連剛才都故意在諷刺我的小說，讓時鐘停在恰拉拉的死亡時間！」

「呵呵，你早就知道是惡魔了，早點承認我也會早點現身的啊。」

梅菲無所懼畏地靠近一帆，令他只能下意識後退。

「但是啊......佳昕家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了、被侵犯的事實也不會消失，你確定許讓她回來這個願望真的好嗎？」

「我......」

一帆只能一步一步後退，屁股撞上了店面裡的矮桌，然後被梅菲壓在桌子上。

「還是說——只要這個煩人的病痊癒了，就可以忘記痛苦的事......」梅菲捧起一帆的臉頰，在他耳邊說著：「一個人的幸福也不錯喔。」

他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看著梅菲：「就是你把姐姐的靈魂吃掉的嗎？」

梅菲「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放開一帆，害他的頭直接「叩」地一聲撞到桌子。

「不是喔。」他頑皮地笑著。

當一帆憤恨地重新站好，眼前的梅菲雙手遞著名片。

「您好，讓我自我介紹，我是不吃靈魂的惡魔、人類動物園業績第一的捕育員──梅菲。」

一帆直接將名片抽走，看了一眼、揉掉。

「我不管你是什麼員的，如果你是要和我訂什麼契約，我的回答一律是NO！」

「別那麼急著否定我啦，不妨我先釋出善意，釋出一點你會感興趣的情報。」

梅菲自行走到吧檯後面，示意要一帆坐好。

「以下我要說的事，若是不相信可以跟你爺爺採證喔。」

他自己在在吧檯煮起了咖啡。

「在十八年前你爺爺有個常客，每次來都點同樣一杯咖啡。」

彈了下指頭，咖啡機馬上飄出熱熱的濃郁氣味，從櫃子裡拿出酒杯、威士忌和糖漿，完全沒在顧慮比例，將熱咖啡在內的所有材料倒進酒杯。

「他並不喜歡咖啡、也不懂咖啡，只是覺得看著這面時鐘牆令人安心，因為他對人生迷惘，然後他遇到了我。」

他又拿出鮮奶油與肉桂粉，放進搖杯裡，搖著、搖著......

「總之我們簽了約、做了很多事，他也慢慢思考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麼──在最後，他打算與心儀已久的青梅竹馬在一起，過他理想中的平凡生活。」

打開搖杯，將鮮奶油倒在熱咖啡與威士忌的調酒上，最後插上一根肉桂棒點綴。

「來，愛爾蘭咖啡。」

將愛爾蘭咖啡放到一帆面前，梅菲繼續說著。

「若是他一開始就能察覺到他想要的是什麼就好了......他的不幸就在於跟我簽了約，在他得到他理想中的幸福的時候，就必須履行契約──進入人類動物園。」

搖杯裡剩下的奶油像泡沫一樣一點一點潰散著。

「那一天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他和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女朋友一起去了故鄉『歸來』，想要好好面對造成自己內心陰影的過去。」

「那張車票？所以那個人其實是佳昕的？九二一我聽說是我還沒出生的時候的......」

「把地震當作煙霧彈，我帶走了他。他們投宿的那間房子因為是老房子，所以多少有坍塌的現象......女朋友──佳昕和佳靜的母親也因為這樣腳受傷。」

住進病房的母親每天打聽著男朋友的去向，但是完全沒有下落，連屍體都沒有找到，雖然感到無比悲痛，但從小就獨立的她還是靠著自己挺了過來──理應是這樣。

她發現身體上出了異變，檢查後才發現自己懷了孕，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墮掉嗎？但是那個孩子是失蹤的他唯一留下來的存在證明。

留下來嗎？但一個人又沒辦法養大這個孩子，當時社會的氣氛又會如何看待一個未婚生子的女人？

掙扎過後，她決定去找養大自己的育幼院商量，這個時候那個男人出現了。

「我會連妳跟妳的孩子一起愛的，我們一起像一個普通的家庭一樣生活吧──佳靜的爸爸這麼說喔。」

一帆啞口無言地看著眼前的梅菲。

「喜歡這個情報嗎？那接下來聽聽我的提案吧。」

梅菲坐了下來，兩個人現在就像是面對面談論公事的商業人士一樣。

他拿出契約書，示意要一帆看一下。

「立契約書人：梅菲以下簡稱甲方，與林一帆以下簡稱乙方簽定此契約，契約成立後，甲方必須幫助乙方獲得所需的金錢、任何物質或精神需求，待乙方獲得滿足後，乙方必須進入人類動物園……。」

「其實一般流程應該是這樣──」他板起臉又將契約書收回，又另外拿了兩張契約書：「我遇到了困難，人類動物園想對佳昕不利。」

「什麼意思？」

「所謂的動物園，就是把動物放在那邊供人觀賞──但是在有些遊樂園或動物園是會有餵食秀或是表演秀吧？」

看著梅菲沉重的表情，一帆想到以前看過馬戲團等等表演秀對動物不人道對待的新聞：「他們要對姐姐做不人道的事嗎？」

「沒錯，關於餵食秀，我舉個例子，曾經有過把兩個殺手關在一個放滿武器的房間，上司給他們條件──殺了對方的人就可以回到原本生活的世界，但事實上是騙他們的，只是想看他們彼此傷害，在身體與心靈上造成傷痛，還會對誰贏誰輸下注賺取靈魂──就是這樣如此不人道的事。」

「那你應該負起責任吧？你把姐姐帶過去的耶！」

「是的，我會負起責任，但事實上，這陣子動物園高層一直要我跟你簽約，所以我打算跟你簽不同的約。」

一帆拿起那兩張契約書看著。

──契約成立後，甲方會提供乙方針筒乙支，乙方若拿此針筒注射除自己以外的丙方，乙方所患的腦部疾病會轉移到丙方身上，乙方病症痊癒，同時被傳送至人類動物園。

「我覺得這份契約書沒什麼意義，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我不簽。」

「不，這份契約書就是建立在你不會用這跟針頭的前提下，寫得煞有其事是為了讓高層認為我有在做事──你再看看另一張。」

──乙方簽屬這份契約後，不得與其他惡魔簽定契約，否則乙方心臟將停止跳動，死亡。

「什麼？雖然我是不打算和惡魔簽任何約啦，但直接死亡也太可怕了吧？」

「我們的高層似乎覺得你是可造之材，你的人生會很有趣，所以我打算把你當人質，若是你簽下這兩張合約，卻毫無作為、又沒辦法跟其他惡魔簽約，他們一定會覺得是個損失吧──我想用你來跟上司威脅要他們停止佳昕的餵食秀。」

梅菲笑了，將紅筆塞入一帆手中。

然而一帆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喜怒哀樂，他靜靜地說道：「然後呢？」

「在那之後，你就過著平淡無奇的人生，不要用針筒就好了。」

「不，所以我才說──然、後、呢？在你中止餵食秀之後的然後呢？到頭來姐姐還是會被關在那嘛。」一帆站了起來，揪住梅菲的衣領，咬著牙瞪著他的臉說道：「你的打算是：當中止餵食秀之後，你會再跟我簽一次約──就是要我跟姐姐交換！」

不顧憤怒的一帆，梅菲笑了：「你小說寫得那麼爛，但想像力真的是超豐富的耶。」

他以微笑看著一帆，但一帆憤怒的神情卻依舊不變。

然後他收起笑容：「好吧……誠實來說，在那之後的事情我還沒想，不過八九成會照你所說的發展吧。」

「另外，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你說你是業績第一的捕育員吧？可是為什麼業績第一的人卻連這種組織決策都無法參與，我認為你在騙我！」

「咦？」梅菲第一次在一帆面前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其實很廢吧？簽不到約所以才要對外宣稱你業績第一，還是說想中止餵食秀這件事才是假的，為了讓我趕快和你簽約？」

「不是……我確實是業績第一的啊，我想幫助佳昕這件事也是真的啊，可是為什麼我沒想過這件事？」

「惡魔，你現在真的很不像個惡魔耶，加油好嗎？」

──看來動搖了，多套點情報出來，我要消滅你們那種邪惡的地方。

一帆努力壓抑著自己扭曲的情緒。

「我做這行也超過兩百年了，雖然業績好也是這五十年的事，但以人類的現代體制來說，一個公司內做很久的員工或者業績第一的員工應該會有升遷的機會……可是我為什麼一直都在這個位置做得那麼開心呢？」梅菲呆滯地望著虛空喃喃自語。

「那就是你們是黑心企業、慣老闆的意思啦！」一帆拿起插在愛爾蘭咖啡上的肉桂棒指著梅菲：「你該做的事情不是只有『中止』這件事，你應該直接從內部改制──倒不如鬥垮上司，自己當老闆？」

「哈哈哈哈哈……」梅菲笑了，雖然平時都是保持微笑，但他還是第一次笑得那麼坦然：「真的是個好主意，我會納入考慮……不，現在就來實踐吧？」說著，梅菲又把那兩張契約書亮到一帆眼前。

「啥？所以我還是要跟你簽約喔？」

「當然啊，這種時候更要簽約，為了不讓高層起疑，更要跟平常一樣按步就班啊？」

一帆露出懷疑的眼神。

「我現在可是認真考慮推翻高層的事喔，為了表示我的決心，這給你參考一下。」

他在空中比劃出長方形的形狀，出現了第三張契約書。

「我──人類動物園執行長──梅菲，答應林一帆即刻釋放許佳昕。」一帆讀著讀著，抬頭發現眼前的梅菲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我這人一向不貪心啦，一開始做個CEO就好了。」

然後一帆從梅菲手裡接過三張契約書，在上面簽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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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睡了一覺還好嗎？」

隔天佳靜醒來後，一帆正在廚房忙。

她臉色好了很多，但依舊眉頭深鎖。

「我剛好在弄早餐，妳坐著等一下吧。」

廚房飄出濃濃的起司香氣，一帆端出了一盤熱壓土司和剛泡好的奶茶。

「雖然這個情況下看來什麼都做不了，但我覺得還是有我們能做的事。」一帆坐下時說道：「有些事現在雖然無法改變，但我們能把生活的周遭變成能讓姐姐安心的地方，這樣姐姐可能就會想回來了。」

「具體來說要怎麼做啊？爸爸媽媽那邊……」

「在想家庭的事前，妳自己要好好吃飯，露出笑容迎接姐姐才行啊！」

「……唔！」佳靜抓起了一片熱壓吐司，咬了一口，然後露出嫌棄的表情：「噁，好乾喔！」

「什麼？不會吧？」自己也吃了一口，嚼了幾下：「唉，又失敗了嗎？」

吐司硬硬乾乾、裡面的蛋沒有Q嫩感，起司也沒有牽絲的美味感覺。

「唉，又要重新調整配方了嗎？」一帆邊說著邊把土司折成一半，塞進茶杯裡，再注入熱奶茶。

「喂！這樣很噁心耶！」

「不會啦，任何東西配奶茶都很好吃。」他一臉就是把眼前的食物當成法國麵包和濃湯，慢條斯理地品味：「看來奶油要加多一點嗎？嗯……蛋也要設法煎得嫩一點，不過做菜好麻煩喔，被油噴到超痛的。」

「你是在設計菜單喔？」

「這是實質上的『侵略』。」一帆舉起餐桌上的叉子：「我正在侵略刻拉克‧克拉刻。」

首先，在只有咖啡的菜單上，「偷渡」奶茶進來。

然後，與鄰近的甜點工作室「交涉」，讓他們每天「朝貢」一些蛋糕，並且與他們「合縱」，為彼此打廣告，創造「雙贏」的機會。

接著，購入「武器」──熱壓吐司機，目前正在擬定「戰略」，之後可以開始搶攻早午餐市場。

「然而，這只是開始，在這侵略的末路──我要把這裡改成女僕咖啡店，每個女僕的語尾都要加一句『恰拉☆』。」

「呃，這麼文青這麼精緻的咖啡店，要被你改得那麼沒品我真的覺得很浪費。」

一帆露出微笑：「恰拉的語尾是騙妳的，但如果為了開發女性市場或許我可以親自下海穿女僕裝……」

「這畫面我覺得也是滿噁的……」

「太好了，妳現在有精神罵我，我們來討論妳家的事吧。」

「呃，好。」

「首先妳先打個電話問妳媽還好嗎？那些證據有被妳爸銷毀嗎？不過銷毀了也沒關係，我拍起來了。」

「咦？你有拍喔？我以為你那天直接回去了？」

雖然佳靜現在看不到，但梅菲正站在一帆身後，靠著椅背聽著兩人談話。

一帆用著氣音跟梅菲說：「你能做出那種照片吧？」

「好啦好啦──」梅菲苦笑。

「嗯，其實我有照。接下來也要確認你爸的情況，我們趁著你爸疏忽的時候去報警！」

佳靜露出遲疑的表情，但想到母親和姐姐，她還是點了頭。

「也要想一個可以暫時住的地方，要是你爸威脅妳們。」

之後兩人慢慢將現階段能做的事討論出來、列出來，佳靜打電話給母親確認情況，而一帆則是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床上沉思著。

「嗯──」

佳靜媽媽在昨天的爭吵後狀況如何？如果發生人命攸關的事要怎麼辦呢？以前新聞報導有類似案件可以參考嗎？

「你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是準備要打手槍嗎？」

梅菲突然出現。

「欸幹！你什麼時候跑進來的？什麼打手槍？我在看報紙啦！……就是啊，這病難得給我的好處，我可以把看過的東西像圖片檔一樣存在腦裡，需要的時候再慢慢找來看。」

「喔──我還在想說，你和Fantasy01都說左手封印著惡魔，是不是因為你本人平常會有惡魔幫你打手槍的性幻想，難得訂了契約我想說我可以幫忙──」

「啊啊啊！你不要過來！」一帆馬上抱起枕頭防衛著。

「騙你的啦，我過來是要講正事。」梅菲直接將一帆書桌的電腦椅拉過來、坐下，然後拿出一個針筒：「這是依照昨天的契約書所做的針筒，使用方法昨天說過了，另外就是──」

他露出認真的神情：「我今明兩天就會去跟上司談判，然後為了怕你有什麼事，我想給你一些武器。」

他搜索著西裝外套：「我要給你的東西叫做靈魂刃，這是取出人類一點靈魂所做的武器，用途是──呃……糟糕……」

──前一把靈魂刃似乎沒有收回呢，但動物園高層應該有收回來吧？

「總之──我現在要做一把武器，參考你的難看小說做一把好了，Fantasy01都用什麼武器呢？」

「喔喔！其實在第一集的時候拿的是木劍，但是拿糯米糰子給鎮長吃，所以鎮長就給了一把泰坦巨斧，結果在旅行途中，地底下冒出了一群從一百年後世界來的地底未來人，他們說Fantasy01是個不安定要素要除掉他，然後他就去請求恰拉拉女神，恰拉拉就給他一把──」

「好，給你叉子！」梅菲遞給他一把叉子──刻拉克‧克拉刻的蛋糕叉。

「那你一開始幹嘛問我啊！」

「因為拿叉子捅死魔王很有你作品的風格啊！而且這個武器是用來一刀斃命的，所以跟外型無關啦！」說明了靈魂刃的用途後梅菲說道：「佳靜似乎考慮回家看一下母親，我跟著去看好了，要是有什麼萬一。」

「嗯，有什麼萬一的話馬上通知我。」

語畢，梅菲消失在一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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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啊，我就和他簽契約了。」

梅菲坐在某公司的主管辦公室中，一下敲著鍵盤、一下連點滑鼠，而黑貓站在辦公桌前，像是秘書一樣等著梅菲下指令。

梅菲看著電腦螢幕，一下皺眉，他撇撇嘴、將插在主機的隨身碟拔下，露出清爽的笑容：「幫我寄快遞，指定晚餐時間到一帆家。」

黑貓接過隨身碟：「你這次好像特別拼命。」

梅菲靠著總裁椅，伸個懶腰：「當然啊，他可是被高層看好的新星呀。」

「CEO的椅子好像很好坐。」

「我站在工作那一邊，一直都是。」

梅菲帶著笑，而黑貓一如往常沒有表情，但兩人之間醞釀著凍結的氣氛。

「我是惡魔，惡魔不會跟人類密謀。」梅菲邊把玩著一支口紅一邊說：「真期待一帆跟佳靜的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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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她好像有一些自己存的錢，所以現在一個人住旅館，待會我東西收一收去找她。」

當晚，佳靜在一帆家與他的家人一起吃晚飯。

一帆的媽媽微笑著說──我等一下包一些點心讓妳帶過去喔。

一帆的爺爺只是安靜地聽他們說話。

電視撥放著稀鬆平常的新聞，車禍、美食、政治、車禍……

佳靜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許多。

一帆將蔥燒雞的骨頭吐出來，一邊想著梅菲推翻上司的計畫不知道如何了。

樓下傳來電鈴的聲音，一帆放下碗盤，走下樓，發現是普通的快遞員，不疑有他地簽收包裹。

回到餐桌上，一邊咀嚼著白飯與雞肉，一邊端詳包裹：「奇怪，我最近沒買東西啊，怎麼是寄給我的。」胡亂打開包裹，看到裡面的內容物和紙條時，頓時臉色鐵青。

本來想要假裝沒事，偷偷將包裹的內容物塞到口袋裡，但是身旁的佳靜已經看到紙條上用印表機印出來的字──你們給我回來，不准報警。

隨身碟讓字條更具恐嚇的味道，一帆雙手顫抖，關於隨身碟裡的檔案，他只想到──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知道這裡？」佳靜摀著嘴，全身顫抖。

「冷靜點、妳先冷靜點，我想辦法！」一帆握住佳靜冰冷的手，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起身快步回到自己房間。

梅菲正坐在一帆的電腦前，按著滑鼠玩著「踩地雷」的遊戲，完全不顧又驚又慌的一帆。

「喂！現在要怎麼辦啊？」

梅菲一不小心按到了地雷的格子，遊戲結束，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慢條斯理地將電腦椅轉過來面向一帆：「你現在是在問收到了神祕包裹的事吧？我的建議是先確認一下隨身碟裡的東西喔。」

「怎麼可能去確認那種東西啊？」大吼的同時，方才吃的晚餐差點從食道湧出來──朋友痛苦的表情、生殖器──一帆將嘔吐物吞回去：「阿靜現在該如何是好？」

「回去家裡，佳靜和母親可能會被暴力對待。不回去，佳昕的性愛照可能會被放上網。」

「你想點辦法吧？」他的聲音充滿絕望，胃液還在翻攪。

梅菲歪了下頭：「這不是我的責任範圍吧？我們簽的約的內容是關於針筒、還有你不能跟其他人簽約、還有我推翻上司後會釋放佳昕。」梅菲刻意站起，彷彿挑釁似的將臉湊近一帆的臉：「如果是『甲方必須幫助乙方獲得所需的金錢、任何物質或精神需求，待乙方獲得滿足後，乙方必須進入人類動物園……』這樣的契約我們沒有簽喔，你不可能忘記的吧？」他雙眼瞇成半月形，一邊用食指尖輕敲一帆的額頭。

「你……」一帆無法理解梅菲的態度怎麼在幾小時內轉變那麼大。

梅菲坐回電腦椅，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我啊，最喜歡我工作的全部了……二話不說跟我簽約的人、稍微由育才跟我簽約的人、有自己堅持絕不和惡魔簽約的人。」梅菲露出嗜血的微笑。

若是背叛有味道，那這味道一定是蔥與雞肉與胃酸的味道。

「如果水果還不夠成熟該怎麼辦呢？當然是催熟啊。人生也是一樣，不夠精彩的人生就由惡魔添加調味料。」他邊笑著邊揮舞手指。

「你這種說法，該不會私底下把佳靜的行蹤透露給她爸？」

梅菲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那、你現在想用針筒了嗎？」

一帆惡狠狠地瞪著梅菲，左手正在劇痛著。

「勸你不要現在用比較好喔，你現在人生還不夠精彩。不夠精彩的人，我們高層只會幫你辦餵食秀，把不足的門票賺回來罷了。」

「你……！」

「你提議要我背叛上司我真的滿開心的，原本我所想的劇本真的沒有那麼精彩，真不愧是小說家。」

一帆壓抑不住憤怒，直接從口袋裡掏出用布包著的靈魂刃，想直接朝梅菲刺去，沒想到那一瞬間梅菲像是消散的煙霧一樣消失在自己眼前。

「嗚嗚……怎麼辦啊……怎麼辦……阿靜……」

門房外傳來來自佳靜和自己母親的喧鬧聲。

「可惡、可惡……」

壓著劇痛的左手，跪倒在地，他的全身都在顫抖。

「可是我……可是我是絕對不會用針筒的……只有自己逃跑……太卑鄙了，你不是這種人吧……Fantasy01……」

他把針筒和靈魂刃通通扔到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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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在河堤邊散步。

臉上帶著笑、路燈拖曳著他的影子，他腳步輕盈像是在跳舞。

「你心情好像不錯。」一旁的黑貓問道。

「他剛剛的樣子真的很有趣啊？『大家』一定會喜歡的。」

然後他停下腳步，像在思考什麼：「林一帆的調味料還需要更多。」

黑貓只是單純看著他，黑色的及膝禮服向是跟黑暗融為一體，但那金色的捲髮依舊帶著美麗的光澤。

「佳昕的……餵食秀有開放下注嗎？」梅菲轉身背向黑貓，像是算數一樣彎著手指。

「有。」

「那我也來下個注好了，我偶爾也是想多存一點靈魂。」梅菲若有所思。

河堤邊的草地中，窸窸窣窣的蟲鳴彷彿應和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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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靜決定先和母親會合，再討論對策，一帆陪著她，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

「唉，冬天真是討厭。」為了不讓場面太尷尬，一帆嘗試說點話。

車站附近的小葉欖仁的樹葉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晾在那，佳靜眼瞳中映著黯淡的街燈。

「阿靜……還好吧？」

佳靜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呃……嗯，我和媽媽……都會堅強的……」

一帆突然握住佳靜的雙手：「妳現在跟我念一遍──笨帆你北七喔？我這樣看起來像很好嗎？」

佳靜笑了，雖然她的嘴巴被圍巾遮住，看不到她嘴角上揚的幅度，但剛才還是鐵青的臉色，現在則是充滿紅潤，眼角也微微彎成半月形。

──她們的眼角真的很像呢，儘管同母異父，要是還能看到姐姐這樣笑那該要多好。

「那個隨身碟，可以幫我破壞掉嗎？用鐵鎚敲碎、燒成焦炭也好。」佳靜微垂下頭。

一帆面有難色。

「總之我希望那個東西從世界上消失，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一帆微微點頭，兩人並肩走著，直到佳靜母親投宿的旅館對面路口，他鼓起了勇氣說道：「阿靜，等姐姐回來了，妳和妳媽還有姐姐一起來我家喝奶茶吧？無論妳媽願不願意，我請爺爺做一杯愛爾蘭咖啡給她。」

「為什麼是愛爾蘭咖啡？……嗯，我會加油。」

她有點逞強地招著手與一帆道別，冬天的天空是灰色的、互相交錯的鐵路高壓電線是鐵灰的、枯槁的樹枝是黑色的──但唯有在這黑與灰的世界，她紅色的圍巾、橙色的頭髮，是充滿溫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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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信步走著，手上把玩著一台平板電腦。

「……嗯！這樣就把我大半的積蓄都賭上去了，真的是背水一戰了。」

同時他感嘆著惡魔的科技真的是跟人類的科技一同在進步呢，數十年前惡魔都還在用收音機和電話坐訊息交換，更早之前則是單純靠使魔帶訊息。

一張賭票出現在他手上，他露出滿足的微笑。

「接下來就是找真正的CEO談判囉。」

他點了平板電腦中一個應用程式的符號，黑色的巨大鐵門出現在他的眼前。

身著西裝服的上班族邊講著手機、邊從梅菲身後走過，長椅上的流浪漢罩著厚棉被、專注地吃著手裡的泡麵，結束補習的高中生三三兩兩、從梅菲眼前經過──人類完全看不到這個鐵門。

浮誇的招牌寫著「Human Zoo」，文字中鑲著一個一個的小電燈泡，然而鐵門現在是關閉的，上頭掛著的牌子寫著「Closed」。

「看來正在為了明天舉辦的餵食秀做準備呢。」

梅菲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

「員工證。」

鐵門發出軋軋的聲音，對著梅菲敞開。

皮鞋發出叩叩的聲音，他邁開步伐走了進去。

走道兩旁都是黑色的牢籠，裡頭關的人看不到外頭景象，活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約翰‧愛德洛──1621年」牢籠內的世界是漂浮在海上的一艘船，船上的男人披著羊毛斗篷、穿著直筒靴、帶著一根手杖，他不斷在眼前用手畫著十字架，用古早的英語口音喃喃自語道：我有罪。

「凱特琳‧羅斯巴爾特──1449年」牢籠內的少女披著黑色斗篷，在類似地牢的地方，拿著蠟燭，餵養著又大又肥的老鼠，露出陶醉的笑容。

「韓斯元──1968年」穿著軍服，肩上戴著紅色臂章的青年，手裡拿著紅色的書，在搭建的講台上對著空起大聲演講著。

一路上都是不同年代、不同打扮、不同國籍的人被囚禁在內，穿越展示區後，梅菲來到位於動物園最深處的辦公室。

他深吸一口氣，將胸前的領結綁好，準備敲門的同時──

「你在做什麼呢？」

回過頭來，黑貓站在自己身後。

梅菲趕緊擺起平時的笑容：「唉呀，妳是來下注的嗎？」

然而，黑貓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著一把網槍。

「被發現了嗎？」梅菲也亮出一把跟手腕一樣長的剪刀。

剎那之間，白色的絲線如波濤般向自己湧過來。

「雖然不是靈魂刃，但只是護身的話這很足夠呢！」

將剪刀拆成兩半，梅菲往地上一蹬，左右開弓將四面八方襲擊而來的絲線斬成兩半。

往前奔馳著，將刀刃指著眼前的黑貓。

「妳是我的使魔，請妳搞清楚妳效忠的對象。」

面對那銀色的刃光，黑貓紫色的雙眼完全沒透露出一絲的恐懼，用那纖細的手指輕輕戳著剪刀的尖端。

「區區的人類，別以為自己上得了檯面。」

「妳這使魔在說什……」

說著，以尖端為始，剪刀瞬間化為碎片，銀色的粉末在梅菲眼前飄散著。

也是同一個瞬間，梅菲感到四肢無力，紫色的瞳孔變成深褐色，一個暈眩、撲倒在地。

「你喜歡馬卡龍嗎？」黑貓特地蹲了下來，由上而下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梅菲。

「妳對我做了什麼？高層指使妳的嗎？」

黑貓的手中憑空出現了一顆紫色馬卡龍，她固定住梅菲的下巴，將馬卡龍塞進他的口中。

「在你出生的這個國家，有一種用蛋白霜做成的甜點叫做『牛粒』……一袋五十元吧？」邊說著，她手中出現更多的馬卡龍，莓果色、檸檬色、巧克力色……一個又一個，她將所有馬卡龍塞進梅菲嘴裡。

「嗚嗚……嗯嗯！」梅菲露出痛苦的表情掙扎，但是現在的自己只是甕中之鱉。

「『你們』跟真正的惡魔比起來，就只是這種東西罷了，隨時都可以取代、隨時都可以換新的。」刻意在梅菲耳邊說：「為什麼想中止餵食秀？因為『愛』嗎？你這種情感就像是發情的狗。」

「嗚嗚……咳咳……我……！」好不容易將口中所有的馬卡龍吐出來，梅菲邊咳嗽邊大喊道：「我是梅菲！是業績第一的捕育員！我......」

「人類，我的名字是『梅菲斯特』。」黑貓邊說著，手邊的網槍放出絲線綁住梅菲的身體。

「我……我……我是什麼……？」絲線上帶有催眠效果的魔法讓梅菲的意識逐漸模糊，眼前的黑貓只剩一坨黑色的人影。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天空飄著細雨，一個嬰兒被遺棄在橋下……」

海的味道、逐漸無力的哭聲、撐著傘的男人、黑色的軍靴──

「……好麻煩，你自己在牢籠後面回想吧，想得起來的話。」

金髮的「梅菲斯特」起身，以黑色的高跟鞋抬起意識逐漸模糊的「梅菲」的下巴。

「梅菲」在最後一刻，還死撐著意識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梅菲」的賭票掉在地上。

「梅菲」聽到「梅菲斯特」高跟鞋叩、叩的聲音，門也不敲，直接打開高層辦公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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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電梯裡，佳靜垂著頭，讓自己的口鼻陷沒在紅色的毛線圍巾中。

看著樓層顯示的數字逐漸上升，對未來的不安彷若潮水要將自己嬌小的身軀淹沒。

「十三樓到了──十三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一隻純黑色的黑貓擋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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