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塵霧,棕馬的馬蹄用力的推蹬地面,敲擊出喀拉喀拉的節奏,馬背上一條條曬乾後的白色汗漬,正被不斷流下的新汗洗去,馬上身材矮壯的虯髯大漢,在熾熱的天氣下臉上五官擠得像是擰住的抹布一樣,汗水不但已經浸潤他的內衫,頭上的汗更一點一滴從臉頰滑落。
大漢雖表情痛苦,但手上卻一點也不敢放鬆,一邊不斷的催促棕馬維持速度,三不五時又往內衫裡伸手,再三確認懷裡揣著的油布包還在,生怕油布包掉了或被汗水浸溼,不時又抬頭看著太陽的方向不斷確認時間。
一人一馬就這樣繼續互相折磨了一個時辰,終於穿過最後一個小丘,遠處已能看見從地面隆起的太公山,山口前佇立著的大樹,綠葉蔥蔥隨風搖曳,底下大面積的陰影處,即便在遠處也讓人感覺一陣清涼,一人一馬終於奔到樹下時,樹旁溪水流淌,樹上寫了大大的奉茶二字在熱氣蒸騰下像發光般,讓人奮不顧身的飛蛾撲火,大漢輕勒棕馬,迅速翻身下馬後,棕馬向溪水,大漢向樹底下迫不及待的跑去。
樹下,一個身穿道衣的少年,已經笑盈盈的站起身來,將滿滿的一碗水奉上,大漢大口大口的喝下,急急忙忙地又再要了一碗,喝的滿臉的都是水花才有餘力定了定神,向少年躬身道:「感謝這位小兄弟,這二碗水救人水火,小弟記住了,待我辦完正事後定回來酬謝。」,說畢竟轉身就去拉棕馬馬繩,但那棕馬好不容易能休息,正大口舔著清涼的河水,哪裡肯馬上出發,嘶鳴一聲跳起來馬腳就往大漢身上招呼,幸好大漢身形靈巧,轉身一躲嘴上大罵:「畜生。」手也不閒著,反手又去拉馬繩,卻被那馬閃身一個迴旋,差點跌了一大跤。
道衣少年看著大漢手忙腳亂的樣子,微微笑著輕聲道:「大人,您別忙活了,看您急著要去達觀莊吧,我這奉茶就是達觀莊設下的,旁人是不能到這裡是不能再上去了。」
那大漢聽到後一震,趕緊過來再躬身連忙道:「抱歉、抱歉,小人吳有德,有眼無珠,沒認出是莊裡羽士,小人手上實在有重要信件要親送給莊主,想請您通報一下。」,說著趕忙從懷裡掏出油布包打開,裡面裝著薄薄的一封信,但信封用紙精緻,看起來有恭敬的事先挑過,只是長途悶在潮濕的環境下,即便是用油布包著,信封周遭也已輕輕的翹起。
道年少年神色悠然,回敬躬身道:「小人楊赫,為您通報是絕對沒問題,只是…」說畢楊赫臉上露出難色。
「只是什麼?」吳有德不自覺的捏緊手上的信封。
「只是真人已經不問江湖事很久了,喝茶、下棋、論道真人是無所不允,但一談江湖事,真人倒多興趣缺缺,持戒師兄又事務繁忙,怕是通報後沒有音訊,大人您是江寧震威鏢局來的吧?我猜那封信是岳仲江岳總標頭的親筆信?」楊赫臉上掛著自信的淺笑。
吳有德心理一驚,岳總標交託他之後,他就立即出發,訊息再快也不可能先他傳到這裡,這楊赫怎麼可能知道他是那裡來的,他不自覺的喃喃自語:「你,你怎麼知道…」
楊赫笑道:「吳大哥,你是從江寧的方向過來,我遠遠看你過來整路御馬平穩,下馬動作輕盈,顯見你經常在馬背上打滾,而且一般人送信就送信,很少人會注意到要用油布包裹避免信件受潮的細節,可以知道你常運送重要物品,加起來十之八九就是標師了。」
「再來,你腰間掛著那把刀,比一般慣用的大刀長了一寸半,是為了配合特定的刀法使用,那江寧幾個鏢局中,剛好就是震威鏢局有一門特殊的刀法,需要用到這加長的大刀,更重要的事,你的刀柄刻著一個威字,那我就逕自胡亂猜測,剛好猜對運氣、運氣。」。
吳有德聽完,心下對於達觀莊實在配服,一個小小的報信小童就有這等眼力見識,震威鏢局隨是江寧第二大的鏢局,但刀長一寸半也只有修練特定刀法的標師才會配戴,且不要說這裡荒郊野嶺,就是江寧城內恐怕也找不出幾個能夠分辨大刀長短,還能再對應震威鏢局特殊刀法的人,但這小童只是一眼看過,就能清楚分別,實在驚人。
吳有德出發前,早已聽過達觀莊「洞若觀火、盡知天下」的盛名,現在更確認達觀莊確實名不虛傳,本來他出發前,心裡已有準備碰軟釘子,現今看到楊赫如此說,希望又熄滅了幾分,不過總標頭既有交待,還是要盡個力,他趕忙說道:「楊兄眼力驚人,這確實是岳總標頭的親筆信,平常江湖間的紛擾小事,岳總標是絕不敢來煩擾真人的,只是這確實是件江湖上的頭等大事,三大派雲法寺、太玄山、洛劍門都已指派高手,趕赴江寧馬家庄,江寧一眾大小門派也正在接待各路好手,岳總標頭這幾日也是為此忙得焦頭爛額,但又想起如達觀莊亦願助我江湖正派一臂之力,必定能夠迅速將此惡人繩法,特請我先快馬通報…」
吳有得說的一串口沫橫飛氣喘吁吁,楊赫卻只是站著笑笑,手舉向一旁的小凳子道:「吳大哥不急不急,您先請坐。」
二人坐下後,楊赫寬了寬道衣,鬆了鬆腿,一臉悠哉的傾身向吳有德說道:「吳大哥,你今天遇到我是運氣好,不瞞你說,達觀莊每日有事相求通報的人不下數十,但先不說被擋在這奉茶亭的,即便靠點名氣拜見了真人也多遭婉拒,可是達觀莊並不是沒在江湖活動,大廉真人前陣子不也親至應天,協調主持神行派掌門的繼承糾紛,你可知其中差異?」
吳有德撓了撓頭,趕忙道:「楊兄別賣關子了,我這破腦袋是想不出的。」
楊赫身體又更靠近吳有德,輕聲道:「這其中看似玄妙無法知其門道,但本質其實非常簡單,差別就在銀子。」
「銀子?」
「你想想,達觀莊盛名有盡知天下的盛名,但真人整日坐在莊裡,持戒師兄整天拿根道棍晃來晃去,難道天上會掉消息下來嗎?不可能嘛,那些江湖上走販消息的眼線,哪一個不是銀子養出來的,真人雖有收些江湖名門或士家弟子,但那幾個破銅錢,怎麼可能夠這麼大的開銷支出。」
吳有德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不自覺的喃喃說道:「這…這…,但大廉真人他老人家光明磊落、仙風道骨,江湖上每個人都知道,倒是沒聽說真人有收錢才辦事的事情,而且今天是江湖上的大事,不可能不幫吧…」
楊赫輕嘖了一聲,拍了拍吳有德,轉頭看了看四周悄聲說道:「你小點聲,大廉真人是真人,不是仙人,修道之人吃的清淡點沒關係,但張嘴還是要吃飯的,您在鏢局應該更清楚,這趟子手跟標師的銀子,哪次不是先付清才出發,那是拿命在賺錢的生意,銀子不給夠人就散了,真人那是要名聲的,怎麼可能明碼標價,這銀子不就是起個捐助莊裡修個院子的名頭,也就過去了,是吧」
楊赫說完一段清了清喉嚨,又道:「你說這個江湖大事,大廉真人我看早知道個七七八八,各門各派來拜的人還會少嗎,這你們岳大標頭會不清楚嗎,現在這送個信,也不過是圖個希望,如果是威震鏢局請下達觀莊,這大大提升了鏢局的威風,不也就提升鏢局的生意?那這其中百家百派,又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給你們鏢局好處?總不可能是因為岳標頭寫的一手好字吧」,楊赫說完臉上嘿嘿一笑,「呵呵,這門道懂得才懂,你今天是運氣不錯遇到我,才私下跟你提個醒,別傻傻的光送信。」
吳有德聽完楊赫一頓話,腦袋光光的一片空白,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緊張問道:「那…那…我們要準備多少銀子?」
楊赫輕笑道:「吳大哥,就說了不是明碼標價,當然也要看事情輕重決定,只是提醒您,身上的銀子、票子那是一定要帶夠,事情講完隨口說個名頭,真人應允了也就是了,達觀莊會收錢不辦事嗎?」
「是…是…」吳有德連忙道,心下已在盤算要趕緊回去跟總標頭討論,達觀莊的價碼,不是他自己能先決定對付的。
「來,喝茶喝茶。」楊赫拍拍吳有德的肩,兩人隨口閒聊了一會,待棕馬休息夠,吳有德再次拉起馬繩,重新往來時的田路奔去。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FGxhZ7j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