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書裡的妳是振翅鷗鳥 - 我不想被罵

木材搭建的大講台上，校長在我跟小鷗用氣聲聊天期間已經不知不覺的致詞完畢。我看著她拖著貴婦百貨公司般的碎花長裙走回觀席坐下，換教務主任上台領講。

相信大家也能感同身受，這世上沒有一場典禮演講是有趣的，沒有。

所以可預見的，禮堂的氛圍在一位位教職主任的接力演講之下逐漸趨於安靜。似乎可以用肉眼看見，新生入學帶來的那股新鮮空氣在密閉的圓頂空間裡逐漸凝滯，最後變成死一樣的帶點怨念的寂靜。

體育科老師們正管理觀席秩序，一個個臉臭到走夜路遇見能把我嚇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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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宅路相逢也得看一下場合，我跟小鷗的話題，就這樣停止在沈重的氣氛，還有大台冷氣運作的嗡嗡聲裡。

兩人閉嘴不過一刻鐘，我便感到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扭頭發現旁座已經安詳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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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個上半身前傾70度角，頭向下倒栽，看起來好像在朝拜某個沒人認識的至高存有的姿勢。

即便滿座上隱約能看得出數張偷睡的臉，但旁邊這位無疑是睡得最不偷偷來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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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擋住淑安...』依稀記得她這樣拜託過我。

瘋了啊，睡成這樣怎麼檔？

我看著她完全沒有打算掩人耳目的睡姿，有些無言，突然就不是很想幫她這個忙了。

萬一她突然打呼怎麼辦？我害怕地想著。感覺此刻歪歪斜斜的她下一秒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看樣子只能希望淑安不要看過ㄌ———

餘光間，落坐在我們這排最左側的淑安蜘蛛感應發作，朝我們這邊扭頭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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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雞皮疙瘩爆炸，我幾乎是反射性的學著小鷗把自己對折，朝某方位朝拜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小鷗坐在我的右側，這樣應該也許可以擋著淑安嗎？我不確定的想著，隨後又冒出了冷汗。

不對，那我怎麼辦，這下子看起來像在偷睡覺的人不就變成我了嗎？

透過髮隙向旁看去，淑安獵犬般的嗅覺應該是聞到了犯罪的氣息，於是起身朝我們的位置走來。一路走來還一邊抬手，藉此提醒全班同學挺直身板，新班級上昏昏欲睡的其他人看見後都連忙正坐。

淑安眉心間不需擠壓便能看得見深深的川字皺紋，可見她多愛使用那邊的肌肉。

完蛋，我不想要剛入學就被罵啊。我在心裡瘋狂尖叫。

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起身。如果淑安是因為看見我跟小鷗疑似睡覺的奇異姿勢才過來查看的，那我這時候抬起頭就等於坐實了我是偷睡覺被叫醒的。更別說睡到不省人事的小鷗一旦起身，那副剛起床的懵樣就更明顯了。

生存壓力爆表之下，我的頭腦開始飛速運轉，尋找可以矇混過去的方法。

方法方法方法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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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掏出口袋裡的手帕拍了拍小鷗的臉，右手則撫上她的背，從上到下輕輕順過去。頭則是壓得比小鷗更低，扭頭向上看著她，作勢要關心她臉色的樣子。

拜託拜託，淑安拜託妳眼睛瞎掉一秒就好，我真的不想被罵啊。我在心裡苦苦哀求。

很快的，淑安在我們眼前站定了。只能維持關心病人的姿態，安靜等待死神到來的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但跟慢走的時間不同的是我那狂跳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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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們...」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是不舒服嗎？她還好嗎？」

我抬起眼睛，頭上沒有懸掛鐮刀。騙過死神的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薛西弗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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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耳邊傳來小聲的悶哼，罪魁禍首終於醒了。

我左手的手帕輕輕捂住她的嘴，想暗示她不要出聲。右手稍微用了點力氣，不動聲色把她想抬起來查看情況的頭壓下去。

還沒到放鬆的時候，講話的時候眼神不能飄忽閃躲，於是我調整好呼吸，抬頭看著淑安：

「老師，她好像經痛又偏頭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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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典禮進行期間，禮堂側門的廁所內。

「原來是這樣啊。」

「我受苦了...」在水槽邊清洗手帕，我講述了方才的驚魂記，欲哭無淚。

「妳真是真真的受苦了...」被剛剛一齣鬧劇弄得差不多清醒的小鷗站在我的旁邊，正用清水拍拍臉。

「老師真的好可怕噢...」

「辛苦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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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妳直接放我在旁邊睡就好...」小鷗用大鏡子旁設置的滾筒衛生紙擦了擦臉，語氣似乎有些認真：「我其實沒那麼害怕被老師罵，真的。」

「嗚。」我發出哺乳動物特有的短促悲鳴聲。

「什麼什麼？怎麼了？」

既然如此，那妳，妳幹嘛———

「妳幹嘛不早說啊！」認識不到半天就想拿溼手帕抽人是正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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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呦，我只是隨口說說嘛，沒想到妳當真了。」小鷗吐了吐舌頭，「不過還是感謝妳幫我掩護啦，我嚇了一大跳耶，妳的反應真的好快...」

她後面說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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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口說說...不會有人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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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字句回蕩在我的腦海裡，它們就像啟動了我身上的某個按鈕，讓我的臉頰立馬燒燙起來，但心情卻是如墜冰窖。

她只是在隨口說說，明明放著她一個人就好了，現在我看起來就像是過度關注她的怪人。

我不應該叫醒她的，我做出了多餘的舉動。果然我又犯錯了，我又脫離正常人的行為軌跡了。

我在遇上綠燈時總是無所作為，碰到紅燈的時候又一直猛踩油門。人生活到現在至少十五年了，就算是紅綠色盲，也應該至少要押中一兩次號誌燈吧。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偏偏一次都讀不懂，一次都猜不中，難道我與生俱來的運氣就這麼差？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像大家一樣自然地明白他人的深意。這樣不斷揣度，兀自不安的生活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陷入了自我懷疑和低落情緒的我在沈默間用力擰乾灰色的手帕，不再回答小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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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啦？」好像看出了什麼異樣，小鷗疑惑的問我。

看不清楚站在我身旁的她的表情，剛剛的失敗經驗歷歷在目，我此時就只是一隻地震來臨的鴕鳥，失去了確認她態度的勇氣。

現在的她對我來說就像是一隻披著人皮的妖怪，正準備找時機吃了我。

「靜揚，我說錯話了嗎？」

「靜揚...」

「那不然我該怎麼辦嘛...」克制不住的我，低著頭弱弱的對著妖怪反擊了回去。

「...」對面叫我的聲音陡然停了下來。

「我第一次，第一次對老師說謊欸...」

絲毫忍受不了凍結的空氣，說完這些的我抖抖手帕，頭也不回的走出廁間。

回到禮堂的我感覺到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撼動了室內的空氣。原來是圖書館主任以短短一句話的致詞結束了無限演講地獄，高中入學典禮稍微有點淒慘的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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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是怎麼在短短半天獲得又失去一段人際關係的？我固執的想破腦袋，還是想不透我本性為何固執的根本原因。

對不起，淑安，我下次不會再騙妳了。我有些抱歉的看了眼正在整隊的班導師，跟著腳麻虛浮的大隊伍回到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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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日要做的事情並不太多，淑安在自我介紹後依次點了點名，讓同學稍微自我介紹了一番，交代了一下學雜費單相關事項後便放大家隨著午間鐘聲回家了。

直到鐘響前，前座都不發一語，也沒有再找我搭話。歐同學僅在大家收書包時，趁著一片略微混亂的景象裡，快速換上她的粉色洞洞鞋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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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掰，開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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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過時，我清楚地聽見她對我這麼說。因為我看到她對我笑了，又是那個今天出現過好幾次的笑臉。

我依然是低著頭不理會她，似乎是想要賭氣，我慢吞吞的收拾好書包，撐起傘走去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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