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翻湧,猶如暴風雨前的預兆。棠燼低頭走著,神情像是藏著心事。她走到中艙深處,在門前輕敲了幾下,聲音少見地柔和:「璃月妹妹,可否容我一進?」
過了會,房內傳出輕微聲響,一張紙條從門縫滑出,上頭寫著:「若有事請書於此便可」
棠燼彎身撿起紙條,柔聲說道:「外頭有壺茉莉花茶,能安神定心,趁熱喝了吧。商主已經妥善處理此事,妹妹好好休息就好。」
說完,她將紙條塞回門縫,哼著小調輕快地離去,轉身去忙自己的任務。
艙內一片寂靜,只有燭火在角落搖曳。江璃月將自己縮進被子裡,好一會才開門探看外頭是否有人,確定安全後才伸手拿回那壺茶和字條。
茶水還有餘溫,茉莉香氣淡淡地在屋裡飄散,讓她心頭的煩躁和反胃感稍微緩和一些。她打開紙條,看見熟悉又率性的筆跡寫著:「此事是我的錯,讓妹妹受委屈了。若是心裡難受,沒地方發洩,隨時來找我,我一直都在。」
接下來的半個月,江璃月幾乎將自己鎖在房內。日夜顛倒,她常在夜半驚醒,一身冷汗濕透寢衣,耳邊仍迴盪著那令人作嘔的低笑,以及布料撕裂的刺耳聲。她甚至無法正常進食,看著桌上的飯菜便會感到反胃。白日裡她會強迫自己做些什麼去平復自己的心緒,也許是擦拭袖弓,也許雕刻木工,然而每當指尖觸及某物,那日的屈辱便會如潮水般湧上,淹沒所有思緒。
她曾無數次地質問自己:『如果那日能夠更警惕一些,是否就能避開那場劫難?如果當初沒有選擇踏上這條路,自己是否就能安然無恙?』可這世上沒有如果,而她如今,又該何去何從?曾經的抱負與初衷,在冰冷的現實面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她時而抱膝蜷縮在床榻一角,任憑淚水無聲滑落;時而又猛地起身,在狹小的船艙內來回踱步,心緒如同被困的野獸般焦躁不安。
偶爾,棠燼和凌安會在門外輕輕敲兩下,放下一些船上能安定身心的茶水及果子,不發一語悄然離去。那份不打擾的溫柔,讓江璃月感受到了一絲被理解的暖意,卻也更加深了她對現狀的無力感。
直到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江璃月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和連綿不絕的雨滴,恍惚間,她彷彿看見了昔日家鄉的明月,那時她還只能被困在宅內眺望那潔白的月亮,但現在她站在這,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也在看著這廣闊無邊的天空。
想起一開始她對木工有興趣時,儘管旁人多有不解,她卻二話不說拿起木頭就開始鑽研。而某一日剛好父親從旁經過,原本以為父親會因此大怒,卻沒想到他相當平靜,在打完她10大板後,留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若是決定去做,那就要學會承擔後果」
一股熟悉卻又被遺忘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你的初衷究竟是什麼?難道就要這樣放棄嗎?』
不!
這個字如同一道閃電,瞬間撕裂了她心頭壓抑已久的陰霾。她猛然睜開眼睛,睫毛倒映在眼眸,眼底的低沉與動搖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被凌辱後的極致不甘,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悔恨。她改變不了過去,但她可以改變未來。恐懼仍在,但那份被踐踏的尊嚴,化作熊熊烈火,將一切怯懦焚燒殆盡。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杯沒喝完的茉莉花茶,溫度早已消散,只剩下餘香。她輕輕將杯子放回桌上,整理好衣領,起身走向門口。
江璃月邁步而出,厚重的衣擺拖在甲板上,外頭的暴雨已經停止,陽光明媚在海面波光粼粼。她緊緊包住自己,指尖冰涼,心跳在耳邊轟鳴,幾乎蓋過了風聲。她推開門,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凌安聽見動靜抬起頭,原本緊鎖的眉心在看到她時微微放鬆,靜靜看著她,似乎在等她開口。
江璃月倚著牆,撐著雙腿,喘息急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眼神裡的決心從未動搖。她眼眶泛紅,聲音雖然不穩卻堅定:「懇請商主給小女子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小女子一日之內,必將珠寶賣出。」
凌安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身子微微往後靠,像是在思考,卻在餘光瞥見她突然一顫便停下了動作。他終於開口:「可以,我會讓棠燼跟在妳身後不遠,不必擔心。明日再去吧。」
江璃月鬆了一口氣,但沒有退讓,反而抬起頭來,語氣堅定:「不必了,今晚小女子便會達成。」
她不是不怕,但她更恨那讓她害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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