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契石 - 05

提羅拉了拉袖襬，不容許藍色絲綢織成，用金絲在肩膀、袖子和袍襬點綴的禮服有些許皺褶。一路走來，他已經做這個動作不下十遍了。

他可不想被那些貴族的人睥睨。

他抬起頭，兩名侍從邊把大門拉開邊往後退，彎下腰鞠躬。他用刻意練過的步伐走入，想顯得從容不迫，就像宴會廳中的貴族們一樣。

穿著錦衣華服的男男女女拿著水晶杯談天說笑、聊著八卦，在進來前提羅就知道今天所有人的話題一定是三天前被發現陳屍在神域外的克里前家主，以及這件凶殺案背後的各種謠言了。

「提羅。」

一名貴婦看到他，舉起杯子，身體微微往前傾。他頷首。這個動作讓本來就抬起的下巴稍稍往下，但他很快又恢復高高在上的姿態。隨著貴婦的招呼，眾貴族也發現他的到來，紛紛舉杯致意。他半舉起手，環顧了這些對他行禮的權貴，努力把得意的嘴角壓下。

注意到在禮廳中央的普萊達提奧家主，他大步走去。

路上，每個人都用「提羅」來稱呼他，等他停下，帕特爾家主同樣舉杯行禮，說：「提羅。」

「普萊達提奧家主。」提羅舉手示意免禮。「成為猜忌的對象，肯定不好受吧。」

「早就習慣了。」帕特爾皮笑肉不笑。「只要特圖姆和提羅沒有懷疑我，那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認為是我幹的也沒甚麼。」

「只要。」

「特圖姆認為我與克里家主的逝世有關係嗎？」

「他沒明講，但祂要我傳話給你們。」提羅故意把語調放輕，說：「祂不在意你們之間的鬥爭，就是是戰爭也沒關係，只要不影響到擎天塔的運作。」

「特圖姆的神旨，我們自當全力遵循。」帕特爾鞠躬，以他為中心的眾貴族也都鞠躬。

「很好。」提羅說，等帕特爾將腰挺直，他看帕特爾腰間懸掛的長劍。「那就是傳說中的單分子劍嗎？我聽聞很久了，但都沒機會實際看看。」

「這種場合不太適合拔劍。」

提羅沒說話，只是揚起眉毛。帕特爾遲疑片刻，連劍帶鞘解下，雙手捧給提羅。提羅接過，將這把造型古樸的單手劍拔出，薄如蟬翼也沒辦法用來形容這把劍，當把單分子劍立起並從劍背看去，甚至會懷疑眼前有沒有東西存在。

「聽說特圖姆曾評價過，這把劍連神都可以殺死。」

帕特爾再次鞠躬。「我在祂的允許下讓手下開發這種武器，發現會褻瀆到祂後已經懇求過祂的寬恕，並讓手下停產了。」

「你真該感謝祂的寬宏大量。」

「所有神域的人都知道祂的肚量廣闊如海。」

提羅點頭，卻在內心哼了聲，發現遠方剛成為克里家主的貝利薩正注意著他們，他假裝不經意地把劍打橫，讓貝利薩能看到這把劍的劍身。之後，才把劍還鞘，交還給帕特爾。

「記得特圖姆傳達的神旨。」

「是。」

提羅在禮廳繞了圈，與這些神域最上層的人打招呼，最後不顯得刻意地來到克里家主面前。

「提羅。」年輕的克里家主同樣鞠躬，這是人看到他該有的基本禮儀。

「請節哀，克里家主，特圖姆要我傳達他對老家主逝世的憂傷。」

「能讓特圖姆記得，是家父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了。」

「祂想知道確切發生的事，希望妳能說說現場狀況讓我轉達。」

「是，十二多名精銳戰死，死於槍傷，武器和鐵蜘蛛被偷走。留下的家父的碎心甲被破壞了。」貝利薩家主說。「之後派去調查的警備隊遭遇反叛軍襲擊，五死十三傷。」

「被破壞？我記得碎心甲會自動復原，對吧？」提羅挑起眉，擺出訝異的神情，忽略了反叛軍的部分。「這可不是小事，帶我去看看。」

「遵命。」

貝利薩和其他貴族道別，邁著大步離開宴會場地，兩名全副武裝的衛兵在她身後。與其他參加宴會的人不同，克里家主穿著簡單的黑黑色軍裝，除了在服喪外，從領口露出的碎心甲和腰間掛著的晶石刀都在和可能來襲的刺客表達她的豪不畏懼。

到了懸吊列車的車站，站務員將貝利薩專用的車廂啟動，四人坐入，列車飛快且平穩地往克里家的大樓駛去。夜晚的神域燈火通明，從高處俯視，像是看著人造的星空。

「真是場災難。」提羅說。「克里家的支持者反應如何？」

克里家主的面無表情讓提羅讀不出情緒，平常他很欣賞這種波瀾不驚的人，但現在他需要知道她的想法。

「無論如何，都不會驚擾到特圖姆的，您放心。」

「沒有任何事能驚擾到祂。」

「是，是我失言了。」

「祂很關心克里家的發展，畢竟讓普萊達提奧家一家獨大不是件好事。」

「我以為普萊達提奧家是在祂的擁護下茁壯的。」

「樹長太高，遮住天空，大家會讚嘆的就變成大樹而不是太陽了。」

貝利薩的眼中閃過一瞬的隱忍與憤怒，提羅選擇在這時把話停下。車廂在沉默中行駛了一段時間，停在克里家專用的車站。貝利薩帶著提羅進到一間無人的實驗室，兩名衛兵本來要跟進，提羅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在外面等。

衛兵有所猶豫，等貝利薩使個眼色後他們才守在門外。

「忠心耿耿的下僕。」門關上後提羅說。

「原諒他們的無知，不知道有您在，這裡就是全世界第二安全的地方。」

「那是當然的。」提羅哈了聲，把注意力轉到放在桌上的碎心甲。每件碎心甲都有獨特的紋路，克里前家主穿著的碎心甲有象徵克里家的割麥刀，割麥刀的刀柄被砍出一條非常薄的縫隙。

「幾乎沒有東西能毀損碎心甲，很難想像家父遇到了怎樣的狀況。」貝利薩說。

「妳知道他遇到了什麼，就跟五年前的那場礦坑事故一樣。普萊達提奧家的衛兵本來該把礦工挖到的神契石馬上運回，但他們便宜行事，打算等下一趟回神域後再上繳，結果意外發生了。」

貝利薩緩緩點頭。「晶獸失控，神契石失蹤，特圖姆發怒，把普萊達提奧家的開採權交付給我們家，那是場不幸的意外。」

「我聽說當時普萊達提奧家的碎心甲失竊了，我記得那是件純黑的碎心甲。」

「家父沒有偷走那件碎心甲的。」

「當然，我看過檔案，很可能是被路過的反叛軍給偷了。」提羅說。「但，不幸的意外？特圖姆說過，祂不在意你們的鬥爭，神契石失竊已經越過那條界線了。」

貝利薩面無表情，回答：「我們家證明過自己的清白，沒有證據顯示是我們做的。」

「這次前家主的事件就是普萊達提奧的復仇。同樣是一件碎心甲，單分子劍是唯一能砍穿碎新甲的武器；我沒有要追究以前的事，但讓我無法忽視的是，這次同樣有一個神契石失竊。」提羅說。「特圖姆還不知道有神契石被偷了，克里家主。」

貝利薩閉上眼，神情第一次有了些動搖。「這是我們的失策，如果祂降罰，那我甘願承受。」

「妳還不用擔心，我能暫時把這件事壓下。」

「為什麼？」

沒得到本以為會受到感謝，貝利薩直接的反應讓提羅有些不悅。「有棵樹太高了，特圖姆想讓它⋯⋯謙虛點。」

「祂大可直接下神旨。」

「祂一向不參與凡人的鬥爭，所以我才傷腦筋在這件事發生後該怎麼繼續提拔特圖姆想用來牽制普萊達提奧的妳。」提羅說。「當然，最簡單的就是讓兇手去承擔這個罪責。」

「帕特爾．普萊達提奧肯定做得滴水不漏，他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的。」

「但我們知道是他做的。」

「您要我⋯⋯栽贓？」

「讓本來的兇手付出該付的代價，手段如何不是重點。」

貝利薩沒有馬上答應，這讓提羅很是意外，在他看來，天上掉下來的大禮沒有不收的理由。

「普萊達提奧家的下場會是？」

「輕則扁為平民，重則換他們去挖礦，對妳來說重要嗎？」

貝利薩又安靜了很久，直到提羅不悅地揚起眉毛才回答：「能請您讓我思考一下嗎？明天給您答覆。」

「當然。」提羅佯裝從容，不讓貝利薩感受到他的急迫。「克里家的大樓很高，前家主一手建造起的大樓。如果塌了，住在裡面的人都會被壓死的。跟坍塌的礦坑一樣。」

貝利薩沉默以對。

「我該走了。」

「我送您。」

到懸掛列車，貝利薩要讓站務員替提羅備車。提羅揮手婉拒，身體沒有借助任何機械的力量就飄起，在場的站務員露出敬畏的神情。貝利薩卻沒有。她面無表情，彷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提羅朝夜空飛去，回到擎天塔次頂樓的觀景台，看著矮上一階的克里大樓，以及遙遙相望的普萊達提奧大樓。即便已經把整個神域都踩在腳下了，他仍不滿意這裡的風景。還有一層樓在他上方，遮住了月亮與星空。

他抬頭看著特圖姆房間觀景台的地板，想到每次向特圖姆報告事情的時候，對方留露出那渾然天成的視若無睹。

一陣風吹來，打亂了他的思緒。樓層太高，風太強，他沒有多待，轉身回到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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