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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的迷宫(或,游戏准则)
沉睡;再一次,他向下坠落,处一无法自控的境地里。许久,他没有任何感官触觉,唯能感觉那极其缓慢的时间流逝,方知他已受困。极慢而极艰难地,当他重新开始察觉到时空变动时,他首先在皮肤上感觉到的是一种透彻,冰晶般的寒冷,而很快,这种寒冷开始从固体变为裹身的气体,他所能体察之感,应说,他像躺在北方原野上的动物,被那冷风不断推搡。
……动物。
他抽动鼻翼,爪子轻轻抚过多毛的面容——对,动物。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一阵奶香,像那充满引诱,淘气而温柔的手,开始拨动它意识的摇篮。而当他企图转动透露来拒绝这唤醒的波动时,一只真正的手,冰冷,恶作剧似地伸入了他的毛发中,翻弄,拨动,摩挲着他。
喵!
因此,在他睁眼时,他便看见世界如同万花筒向他倒来,当他蜷缩在这张矮小的木床上,将橘黄的尾巴压在身下;他的视线摇晃,在地板重木的纹路和面前的大窗上来回切换,绚目的白光一时涌入,让这一层木屋的房梁和堆砌的圆木仿在融化。壁炉里闪着一丝微弱的暗光,灰烬垫在漆黑的火石上,他想,从这天旋地转的状态中起来,但那只冰冷,并不宽大却 别有心思的手,将他按在床上。
他转过头。洪流般的白光从木窗外照进来,在他玻璃似的眼中显出一片遍布石堆的草地,而当他在思索,此处是何地时,他的眼,不受他这飘忽的灵魂意识,而更受他当前小巧,对外界运动反应迅速的动物脑袋的指引,已经转过了棱石的核心,看向那晃动的物体。
“噢,弄臣。”发丝在他眼前摇晃,手握住他的爪子,声音说:Jester。声音发出轻快而寒冷的笑声,伴随着,哐啷,喀拉的响。铁锈和镣铐随手而起落在他的毛发里,又沉又冷。猫发出低吼,眼像流行似追着这个敌人,直到看见他的眼睛。
绿色闪烁。
他不再挣扎了。猫安静地躺在毯子里,看着这擒住他的人微笑;他看见这个人——极年轻,身体的骨架尚没有长开,面容稚嫩,眼里的湖摇晃,像世界年轻时捧起的湖。一个男孩。他穿着一件长大衣,裹到脚底,像条裙子,一串极沉重的锁链,作为唯一的装饰从他的手上落下,蜿蜒过木床,落到地面,扣着脚踝。
猫看着他。A Prisoner。一个囚犯;某声音说,毋庸置疑。男孩微笑,运动手指,揉捏猫的身体。
“Ready for the game ? ”男孩说,声音清凉剔透。猫看着他。
“主上。”猫张口,说了话,但只有这么一句;男孩伸手,按住了它的口吻。
“You must call me Salome, for now(你现在得叫我莎乐美).”男孩说。
猫的眼珠转了转。
然后,爪子飞旋,抓挠——胡闹!
“您为什么要这么对这个女孩?您已经堕落到要缠着一个可怜的拟态人类来打发自己的死后岁月了吗?我曾经的那个温和英明的君父去哪儿了,噢——”
猫在空中摇晃,男孩把他提了起来。
“你个小坏蛋,弄臣。你得像我一样表演。”男孩说:“我已经告诉了你为什么,但你还是不懂,好吧,我就只说一次,听好了。”
猫没法反驳。他现今悬浮在空中,蹬着腿,听男孩像唱歌似地念了起来:
Space and Time makes a cage, rules and laws run the fate ;
All life be it a dream, perishing the course wil invariably lead.
Yet obey that you must,
For a test, that it was.
(时空为囚笼,法规成宿命。
诸生如梦幻,消减自然定。
然汝当奉行,循此理唯明。)
“什么?”猫说道。他的眼看着这地方。他再次看见壁炉,简陋的厨房和堆叠在衣架上的长大衣;梦是真实而清晰的,他能感觉到四周的寒冷,当他望出窗外,如今可见到草坪上的皑皑白雪。厨房里煮着什么动物的乳汁,他的鼻头颤动。
“你饿了吧,小可怜。好吧,好吧。”男孩说。他将猫放到窗台上,看见他溜到角落,警觉地盯着他。他耸肩,拖着身上的铁链,往厨房去了。猫看着他,艰难地抬起手,摆弄那些餐具,小心翼翼地将锅里的牛奶倒在碗里,复双手拿着,捧着两只碗,到窗前的桌子上,一只给他——猫咪弄臣——一只给他自己。
热气飘散。猫合拢前足,抬起眼,视线穿过那在冷气中飘散的白烟,落到木屋的正门上,瞧着那,有一张照片。
他心中一动,但男孩说话了;他坐下,显得很乖巧,亦很笨拙,身上的铁链和大衣都盘旋在地上;他拿勺子搅拌着瓷碗里的奶,面带微笑。
“好啦,现在咱俩是个小团队。”猫看见男孩抬头,用那绿色的眼望着他,然后,抬了抬下巴:“我来跟你解释一下,这游戏怎么玩——之后可没这机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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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名唤朗伊尔城(Longyearbyen)——对此,我很确定这是最早出现在那女孩笔记本上的一个单词。她为这个词而感到着迷。为什么?嗯,瞧着你现在也该明白些了。‘长年’,一种仿佛在语言文字上存在的命定般的对应,北方——冰封的水之地,孤寂无人,对她来说似与世隔绝似的。那就是她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那就是她遇着我的地方。”
男孩,用一种显然发于某种深入骨髓性格的轻浮和夸张语调说道,未曾停止过摆弄他手中的汤勺。
猫,弄臣(Jester),相对地,四足并拢,长尾环绕,几称端庄地坐在桌的另一端 。他没有去舔弄奶汤;太烫,且维持着这种他本应拒绝的气氛——一种戏剧性,混成天然的张力:男孩夸张,弄臣缄默。男孩逾矩,弄臣纠正。男孩大放厥词,弄臣——蹙眉不展。
猫能蹙眉么?
来不及说这话了,他已感觉到危险。他本应出戏,怎样入戏了,本应提出抗议,怎么在接受规则?——但这一切都太难——当他的骨头缩小至可双手捧起,当他戴上了这柔软,绒毛飞散的道具头套,帷幕已然拉开……
“她在这儿遇到了——她十三岁,我也——看起来差不多是这个岁数。人总是有困难,去想象出一个非我,非我之欲的模样……直到——她被这个想象的源头所改变。”男孩对严肃的猫笑笑,摇晃汤匙:“对,但无论怎么说,我第一次被安排在了这个岛上,做售票员,做一个逗众人开心的象征,作一个——囚犯。”
“……据我所知,朗伊尔城有两千左右的居民,你这样一个怪奇客住在这,如何不被居民注意?”他,当下乃一只才思敏捷的猫,当即反驳道:“你难道是晚上才出去么?还是你是隐形的,独独能被我看见?”
“噢,噢,噢。”
铁链声响,男孩顿起身站立,带着他全身漫长的装备。
“——你现在很入戏了,好!我瞧着我也不再需要给你热身——不过,关于你这个问题,嗯——哈哈。”
他对猫粲然一笑,倒叫他心中发怵。猫的眼线压低,神色凶猛;他的尊敬和克制被某种兽性所吞没。
“这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朗伊尔城,这只是,一个灵魂在这个世界中能找到的一个更接近于妥善的材料——为什么我要跟你解释这个?你才是个作家……“
猫看着男孩离开。铁链的重量使他跌撞,但他坚持不懈,走向门口。他将这句话说得很慢,似是想牢牢捉住猫的注意力,又似是全然因体力不支了。
“用你们的话说,对……”他断续道,踮起脚,用沉重的手去取衣架上的帽子:那是顶有黑色长檐的布帽,就像人能在车站看见的指挥员所戴的。
他将它取下来,扣在头上,展现出瞬间的庄严稳重,于那模糊的镜前一闪而过,再走向门口。
“……这叫——文字中的朗伊尔城(in literary sense)。 ”
他再向上伸了一次手,这次用尽全力,显虔诚,像摘下树上的金果。猫的瞳孔涣散,看见他取下门后的照片。
“……梦幻中的……”男孩轻声道,他累了,同时,他的嘴唇有别的用处:去抚慰,而非讲述。
他捧着照片,吻了吻上面的人。
“……朗伊尔城。”他叹喟。猫跳下桌,狐疑地看着他,踱步至他身边。
男孩仍望着那相片出神:那是张黑白相片,猫如今能看见了,上面是两个人的合影。
两个人身形很像。
“……在千万个世界的流浪中,没有一个灵魂看见过我……除了这个女孩。”男孩说,深深看着这相片:“那么,在这梦乡中,虽然,她说这是我弟弟——”
“我不觉得你有个弟弟。”
猫低声道,浑身紧绷。
“噢,对,我没有。”男孩低头,微笑:“但在这么一个世界上,承认自己有缺憾,总是非常难过的,对不对?爱就是最大的缺憾——这是我弟弟,你来认识一下。”
他抵抗着全身的重压,抬起这相框,给猫看。猫看见上面两个模糊的人影,和残留的,水汽般的吻痕。水雾亦残留在相框外,于男孩的眼镜里。
“阿尔勒。”他说,笑容颤抖:“总之,就算有点儿奇怪,在这么多年后,我终于能再看见她了——我终于再吻她一次了——”
“不。”猫发出一声尖叫,他跳起来,要将男孩阻止。
“你已经利用了这个女孩满足你的私欲——现在你难道还想利用她完成你的幻梦么?”
猫嚎叫道。喵!
“她会死的!人类根本无法承受你的愿望!”
男孩用手勉强撑着身子,狡黠,而如今深沉的绿眼望着猫。
“我可没说,是要女孩来做这事啊。”
他平淡道,刹那,猫没反应过来,然,这时,门却发出吱呀的声音,冷风吹拂,五感溶解——记忆替换——进入其中。
“好,现在你要跟我去接我的小侄女了。别耽误——”
“我不明白……”猫呢喃,但男孩再次将他饱了起来,看着他硕大无暇的眼。
“一个女孩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行呢,孩子?”他听他说——这就是他坠入其中前的最后一句话了:“告诉我,谁是这宇宙的诗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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