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e Upon the Snow
……但在处理这件事之前,她必须先面对,“莲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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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村:她给“玉德怀人”的这场集体活动所取的名字。“莲”,因乃活动嫁接佛学概念,又选在了藏区进行,加上“子”,意为调侃,盖自初相逢时她既可看出,此间众人合众为一,凑不出半点慧根。初集合乃在南迦巴瓦峰前的一所民宿,先时或有两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她同杨真宁及母亲一道,跨越灰门,往民宿主人辽阔的牧场中散步,见向上攀援过程中,高山蔷薇,林芝桃树,皆是茂密,牛马闲静,顶上,甚不循常法,养了一只猪守羊。在东部农村,她从未见过得了自由,如此健康,自觅食物的猪,犹听见父亲那狠辣的话语,萦绕耳畔:家畜不知反抗,活该被人吃。若你不反抗,就该死!
望那猪穿行明亮草野间,孜孜不倦地收集草料,她一时恍惚了,蹲下身,隔这石沟,企图拍一段完整的视频记录。
“——海英慈!”
然,是时,杨真宁的声音响起,将她打断了。她回头,见顶上层云密布的苍天,流云变幻中,远处的雪顶露出阵容。
“集合了。”杨真宁灰暗道,无疑,她确实很不喜欢这个教育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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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全然是可理解的。尚未至于大坪前,先前的宁谧已然换作阵阵粗粝,外物不顾,唯见自我的大笑,快门摁下,中年妇女摆拍嘻笑的声音遍布草坪,遥遥,有只长毛的混血藏獒,用其高傲冷然的神色,平淡望着这乌合之众的嬉闹,看着众人,无论乐意与否,皆似囚徒般站作方阵。
“哪个组到齐了——先到齐的,加分!”
海英慈想到了那只自由吃草的猪,正在这周围的中年人正像沸水中的鱼般跳跃挥手时。
“一组!一组!一组到齐了!加分!”
她往右一看,神色僵硬;连她母亲都在里面。虽然她口中说着,只是配合一下团队,但谁知道呢?
“我看他们才该去上学。”杨真宁厌恶道。
“同意,而且应该去上初中——我已经十多年没见到过这种场景了,更想象不到会在中年人身上看见。”海英慈回,企图分析:“是不是以前那个年代集体主义压抑太严重,变成精神变态了?”
杨真宁没有回答,只骂了几句,发泄情绪。
“蠢!蠢得要死!”她骂骂咧咧地走了,去自己那组,集合。
妈妈看着她们两人,笑——海英慈也回以笑容,没有多说。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母亲,以及其他的几个中年人看着她们两个,认为这些年轻人自以为清高,殊不知只是些既没有社会经验,也没有真正见识的书生,而就算,相对,如一目之下明白所得——这些中年人便是些井底之蛙,庸俗粗鄙的凡夫俗子,故被以“村”形容,不得不玷污了这个基础的人类聚集单位——海英慈和杨真宁又能怎样呢?
这团队里还有几个年轻的“00”后,都已经从善如流地加入了这场服从性测试,跟着一切狂欢了。
海英慈勉强和前边的人站成一条直线,闭目养神,企图放空自己。在父亲强烈,残酷的情绪爆发下长大,她极反感不理性情绪,日积月累中,亦养成了将所听所感尽化作品思绪的习惯,然当下冗杂,除粗俗之时缓折磨以外,诚无那可被她吸取之物——加之,她也实在是太累,甚乃不是身中疲倦,而为空洞。
实在是只能耐受。
“嘿,小妹妹——对,那个小妹妹,来。”
直到,忽听此声。海英慈面无表情地睁眼,见七个中年人,也是各怀心思地看着她。
“来,我们要想口号了,小妹妹来想一个,一定要赢过其余人。”
“玉德怀人”的每个组都由八个人组成,参与者有五个“00”后,被分在了五个不同组,显然,这些中年人虽然看起来很聒噪疯狂,不代表对社会生活中的老少对立没有认知,个个都显得对她很紧张。海英慈也深知她面上没什么友善,见状,诚明白了是展现她姿态的时候。
放在以前,她恐是很厌恶谁叫她“小妹妹”的,否则,她这么遮掩她自己的性征,从不打扮,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是为什么?
她可不觉得在这个社会上当个“小妹妹”意味着被帮助。
但现在,无所谓了。
她甚至提不起和这些人交往,辩解,互动的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好啊。抱歉,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参加集体活动,请叔叔阿姨们按照自己的需要和原定的计划行动,我一定努力配合,不给小组拖后腿。”海英慈笑笑,拿出手机,搜出AI,道:“您想让我想个什么样的口号?”
不过她不大熟练的社交语气,过分书面的语言逻辑和那没什么“人味”的态度,显然不能完全叫组员们放心;她再努力露出个讨好的微笑,尽量平和,而组长,一个肥头大耳,面色倒不凶恶,只是恐怕很口无遮拦的男人,续开口:“就是跟我们组名配合的,要能体现我们组的特征,还很顺口,很有气势。等会我们就要上台表演,之后每天也要念,非常重要——我们的组名叫‘胜利队’。”
胜利队?
海英慈原本已要写Prompt,心中却一动,尝试建议道:“组长,我们这个活动的主题是‘红尘智慧’,以‘胜利’统领队名,是不是范围有些狭隘了?一共十二个组,只会有一个胜利,如果没有胜利,这队名不是显得有些落寞吗?我建议取一个更贴合本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显尴尬的名字。”
“有道理有道理。小妹妹反应就是快。”这中年男人倒还算好相处 ,只不过把球又丢给了海英慈:“你觉得叫什么好呢?”
海英慈无奈。
“——那就‘智慧队’,怎么样?”
她提出,虽然心下,还是没法对“智慧”这词摆脱心理阴影,不过索性,“抛砖”也能引玉,组员们也觉得不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很快,都不用她开启AI,队名就写了出来,叫:
“智慧智慧,一学就会”。
……果然,跟智慧没有任何关系。
她一直干笑着,陪这群中年人叠了口号宝塔,上台表演完,鼓完掌,最后听完了教官的标准PUA(“在我们这里,越是有钱的人,越成功的企业家,就越谦卑,越有集体意识”),终于被放回了大厅,等待着一会晚饭时的“篝火晚会”。
尘嚣嘈杂,然透过大窗,雅鲁藏布江沿岸的山川雪顶在日落之时更显清晰飘渺,勉强使她平静。母亲眨眼,问她:“好玩吧?”她苦笑,道:“确实没见过这阵仗。”
“烦死了,烦死了——一群傻逼。”
杨真宁,相对来讲,直接得多,让海英慈哭笑不得。虽然她对她一直的抱怨也没办法,不过或多或少,她这谩骂也为她宣泄了一些情绪吧?
还是怕高原反应,海英慈继续闭目养神。
“你想什么呢?”
杨真宁显然想她跟她一起骂这机构,海英慈摇头。
“我在想中国传统文化是怎么通过民族凝聚,利他主义的暗示,来实现整体上的对立和剥削的。”
杨真宁推了她一下,笑骂:“搞不懂你这人!”
她四处跑着去拿那单反相机拍照,跟团队的摄影师说上了话,换了个好镜头,咔擦,给海英慈来了一张。
“拍得不错,看这眼神——够阴森。”
海英慈看了看,也笑了。
“——留着以后给我竞选世界大总统吧。”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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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完全难以忍受——是的,哪怕这些愚昧,执着,如梦似幻的享乐和没有思考的崇拜,对“我”的偏爱都是真的,这也不是难以忍受,哪怕没有那外界限制的种种条件和为母亲的考量。抚摸着路边的小狗,在夜幕降临时,跟着队伍,浩浩荡荡地,从这小镇最尽头的民宿,几步穿过封闭的厂房,就进入了逢魔混沌的人世,背后那在云雾中的雪山,好似飘渺梦幻一场,身旁民众眼神疲倦疏离,屠宰的鲜肉映着玻璃夜灯,万事无不在这静谧而剧烈的对比中;队伍寻欢作乐,高声喊叫。
而,这丑恶而鲜明的场景,虽不能炼诗之“魂”,却也能作一二诗之“薪”——这便是为何,杨真宁一刻不能停止咒骂,海英慈却时时都在观察。
因为她到底,是个“诗人”。她的眼每一刻都在为生化而准备,企图从这世界的残渣中提炼那得以超脱的美。
那个“名声远扬”的刘捷尚未出场,只在,他给成员包了场,免费请了些啤酒的欢呼声中,代为存在了。
南迦巴瓦峰在露台远端,正对着这篝火点亮,群魔乱舞,DJ摇摆的场地。她吃了口韭菜,透过火焰,觉得在这山峰面前,行这丝毫不见智慧的行为,十分有趣。
对于普通的出行来说,桌上的肉已经够多了;对于一场宣传佛学的旅程来说,桌上的肉多到,让她无法评价。她拿了些火腿,出去喂狗,有个阿姨跟上,说要同她一起去。
“可能要找一会。”她提醒。
果然,那狗一时没有出现,阿姨回去了。
海英慈找那只狗时,顺道逛了逛其余的露天餐厅,发觉整条街道,除却被他们包场的那一家,都是宾客寥寥。歌手对着无人的观众席唱着情歌,面色厌倦,五十米外,无人机闪烁采光,那群东部来的游客成群结队地在马路上跳跃,“left,left,right,right”,堵了货车的去路。
舞台的题词上写着,“让先喝酒的人,先富起来”。
篝火晚会还没结束,她先和母亲一起回去了,路上,和母亲说了说她的感想。
“很丑,但也很有诗意。”
“对啊,英慈。”母亲道:“你是个作家。作家,就要接触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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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间,海英慈又拿出笔记本,边写边画。她简略地记录了先前所看的重点 ,而后,笔锋一滞,不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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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一封信件,总起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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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么一个世界上,如果存在一个完全是美的地方,那才叫奇怪了。因此在去西藏这样的地方时,我遇到了这么古怪且滑稽的一件事,反而意义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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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对的,E——这世界就是这么荒唐,这么丑陋。她平淡地想,朦胧地聚集着下一部作品的核心。她画着记忆中的风景,却觉得,仍少了什么,最后,添上了两个相依相伴的人形。那情景足让她感疲倦尽失,却也备生感慨。
哪怕如此地步,她还是不能离开美……
但她如何统合这美丑?
答案尚未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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