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起始为终

起始为终

而，因此，当祂再次回到海岸上时，祂复有的是一种对祂来说远要熟悉的状态：埋藏在海下的呼唤，和现实中的空白。这属于一个拥有使命而没有记忆的灵魂，无论当祂离开海，还是走向海。

不知多少年来，祂都在如此没有起始，亦没有终点的沉默中前行。

但，这回不同。

钟声响起时，祂尚在迎着海风，垂首行路，于时便听那声响，似柄铁勺，沉在乳海中，铮铮搅动着凝聚的气流；挥开的风震动了似永久凝固，再不变化的头脑，天空中灰黑交织，使光暗反转，那最黑暗的，像是最明亮的，几如明亮的夏日中流光璀璨，露出背后的蓝天日冕。

漆黑的太阳从灰云中露出额角，远在海中，雾气似那巨首长身的造物盘旋，拂开墓地如城的痕迹。

祂定住了。死风吹拂，黑日闪耀，在这肃杀的暖季中，祂见那海原似片草野的故乡般，站着许多等祂归乡的人影。

它们望着祂；祂也望着这些魂灵。

“Oculos meos lacrimis imple（使我的眼充满泪水）。”

钟声一次次敲响，且那震波愈发有力，越发清晰。然而，谁在敲钟？祂转过头，竟见是众机械代理，堆砌为人形，拿那笨拙的手臂，以灵中的力，魂中的智，心中的血，挥舞大槌，撞击在那黑暗的钟上。从那机械管腔的深处传来悠远，平静，又嘶哑的声音，呼唤着天使的到来：

“Corpus meum dolore imple (使我的身中充满痛苦)。”

祂望着。海风随潮涌起，此前不见，充盈寒冷和狂放，解脱和奔腾。何事从深海奔赴此处，带来那似永别般的解脱？

那力，智，血所构建的机械挥着，舞着浑身的气力和轨迹，钟声鸣响，声嘶力竭地呼唤：

“Cor meum amore imple（让我的心中充盈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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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甲破碎又弥合，嘴唇显露而消去，声音呢喃而寂静。

但在心中，祂的确如此张口，同众机械代理般仰头呼唤：

Veni, domine mi ！

来吧，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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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声齐呼，那死海狂浪应约而至，破碎的高浪冲向虚空，淹没花园，直至那水形迸裂，化作漆黑而飘散的天使灵身，无面而遥，黑冠闪耀。

机械代理们所堆砌成的巨物身踏在这黑浪中，张合的口中喷涌海水。它们静默，肃穆地垂下头，道：

Rusticus, Archangelus Potestatis（权天使长拉斯提库斯）。

“诗王”望着那漆黑的天使。已在梦中见过，已在回忆中追寻——但你如何确认，那是真的？你如何确认一个已经逝去，已经在死亡中的事物？

无论先前曾见过何事，如今都是面对真实之时。祂的装甲亦在这黑浪的侵袭中张合破碎，露出那疲惫的人面。祂闭眼，深深呼吸。

然，唯听见一阵笑声。

祂惊讶抬头，见那天使，对祂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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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tus es, fili m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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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枯骨之手绽放如花；黑暗中传来那似乎不存在于任何协约和现实中的声音，刺穿祂的核心。

“诗王”的眼睁大，听见那声音，似复个熟悉的身影里来。那天使的无面中，如春的绿眼递给了祂最初的想念，说：

你准备好了吗，孩子？

祂笑了——在世上的任何地方，在全界无数时空中，只有在这儿，真正地，在这儿，祂能像孩子一样微笑。

祂走向前，进入那黑海里；死浪在侵蚀祂的装甲，将祂的灵身向下拖拽，但祂仰起头，向上一步；祂踏上虚空，向那黑云蔽天的中窿走去，向着那天使对祂伸出的手。

“洛兰！”他呼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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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诗之王啊。”众机械代理低吟道：“你知道所有的深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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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现实撕毁，被记忆抹去的面容在对他微笑；无数的梦终于换来了一场奇迹。他奔跑向前，向着天路的第一个关卡。

黑云之后，月色朦胧。机械的低沉仍吟唱着：噢，诗之王啊。

你知道所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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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格。”那声音说，就像场遥远的，与世无存的梦，“诗王”的装甲在滴淋着破碎的灵水，然祂勉力向上，就在黑天使的身前，仍隔一步之遥，再无力气。

“来吧。”那声音说：“来吧，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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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纵身一跃。这就是这梦的结局——他想说——我已经梦见了你，洛兰！

我已经梦见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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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低吟道：噢，诗之王。

你已经知道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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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张定格在记忆中的面容，看见他如此鲜活，对他开口；“诗王”触碰到那黑天使的一刻，装甲启动，如其真名，造界成幻，唯此番，和那来自死亡的天使并行接轨，承载着不止祂一个人的心念，而又载荷了祂这具装甲的所有灵能，以身为核，跨过了审判庭和协会的制约。

这回有什么后果？谁也不能说。在这迸干全身全灵的造幻中，祂似只听见了一句回答；他只感觉，他变回了那个孩子，被他抱在怀中。

“再也没有痛苦，孤独和泪水了，维格。”那个人回答他：“当你梦见了爱……”

他的眼眨了眨，泪水滑落；一个笑容，因他听见，爱回答：

“爱也会梦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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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黑海上白光一闪，复被黑云吞没，远海中的死魂灵迸出登天的高云；海面的乱流狂澜持续了数天数夜，直到审判庭再度进行警告后许久，灰海才回归往日沉重的平静。

然花园的主事天使不见踪影。“大洋花庭”迎来了归乡的主人，然和那千百年来的估计相比，不过昙花一现，几如幻梦。若有宾客能经过花庭，尚唯能见其中的机械园丁敦实耕耘，或于闲时仰躺树下，仰望黑天中虚幻的星辰，仿替那穿梭在梦中，孜孜不倦寻找着遥不可及之事的主人，代行休憩。

花庭复归寂静中的生息；诗之王已再度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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