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她家的路上,街燈投下的光芒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黃,彷彿一切都還如舊。然而,現在的街燈卻忽明忽暗,不斷地閃爍著,像在低聲嘲笑著他的不安。他突然想起曾經的那些晚上,兩人總是坐在樓下,並肩望著天。當時,他總是看著她,任時光如水般流逝,兩人什麼都不說,只是這樣靜靜地度過一個晚上。他會偷偷目送她走遠的背影,看著她一步步地轉過那個角落,漸行漸遠——就算他們之間只相隔一座屋邨的距離,還是感覺好遠。
他還記得那條小樓梯,他曾經背過她走完整條,只因為她說過害怕蚯蚓。回南天的香港,地上總會爬滿了蚯蚓。那時,他不顧自己心底的恐懼,裝作無所謂,還是將她背過了樓梯。這不僅是愛,或許也有潮濕的氣息,讓他感覺不再清晰。還有那個紅綠燈位置,他清楚記得,他就在這裡,第一次吻了她。也許那不是愛,而是交錯的紅綠燈提示音,發出的喧囂聲令他失去了思考的清晰。
凱旻總是在想,是否還能回到那天,黃燈晃動的夜裡。她的臉依舊那麼白皙,皮膚如絲般透明,彷彿微微透著紅暈,輕輕一碰便能感覺到她的溫度。眼下那顆小痣,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隱隱作響的誘惑讓他難以忘懷。她那樣的女孩,像是初中時的女神,無數的男孩圍繞著她,倘若他們的命運在那時交織,他還能夠走進她清澈的眼睛嗎?他怎麼也不敢想,若是當時他在她身邊,是不是會像一個局外人,漠然地站在那裡,她會微笑著抱起一本厚重的書本,說一句:「抱歉,我得專心學業了。」他會像一個無聲的背景,永遠無法打破她的孤寂。
中學時的他,算不上出色,只是個運動型的傻瓜。他不曾真正愛過任何人,所有的暗戀都如同沙灘上的潮水,起伏過後,什麼也不留下。直到畢業前夕,他才牽起了一個鄰班女孩的手。那時,他並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他把那封告白信藏在保溫壺和內膽之間,期待她會在取出午餐時看到,然後,帶著些許羞澀地回應他。然而,命運的滑稽在那時便顯現了。當她將內膽拿出時,那封信恰巧掉入了她的背包中。女孩並未察覺,而他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著她給他一個答案。可是當放學鈴聲響起時,女孩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收拾好書包,匆匆走開。凱旻憋著一肚子的悶氣,硬著頭皮走到她身後,牽住她書包的帶子,鼓著腮幫子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說:「我喜歡你。」這句話,不過是夏日炙熱陽光下的焦躁而已,彼時他不知,那是自欺欺人的沮喪。他們以為,那就是愛。直到日後,他們才慶幸沒有和對方走到永遠。
而現在,眼前的女孩是綺妮。他怎能忘記,那晚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衝動,終於吻了她。站在路口,他原本該走過的那條馬路,卻失去了幾次過馬路的機會。那一刻,能牽住她的手,親吻她的唇,似乎就是命中注定的最佳時機。她那雙緊閉的眼睛,眼角浮現的淚珠,一顆顆順著睫毛滑下,經過那顆誘人的痣,再劃過嘴角,最後進入他口中時的鹹味,仿佛大海的潮汐湧入他的心頭。他的聲音在那一瞬間消失在大海中,旁邊的熱帶魚像看戲一樣,靜靜地凝視著他們。他感覺自己仿佛漂浮在海水裡,綺妮是那溫柔的海浪,輕輕地推進他,而他整個身體都在那股暖流的暗湧中感到溫暖。她那溫熱的手心,他可能永遠不會忘記。那就是愛啊,他心裡這樣認定。
然而,當他急忙打開社交網站尋找她時,卻發現她將自己的賬號封鎖了。他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跡,彷彿她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了,帶著無聲的拒絕。他開始反思,自己曾經是多麼自私。知道她不吃紅豆卻不曾問過原因;知道她害怕蚯蚓卻沒有再深問理由;知道她害怕孤單,卻總是因為忙碌的工作疏遠她。當他反思這些,他突然明白,自己對她並不真正了解。自己以為細水長流的愛是無所謂的細膩,卻原來只是一種懶惰的藉口;以為不過問她的過去是寬容,卻沒發現這叫做冷漠;以為自己愛她,卻發現對她一無所知。他不知道,沒有和他一起度過的日子,她過得如何;也不知道她如何度過無聊的時光,是否也會像自己一樣,孤單地思念著對方。這才是愛吧,原來,他的愛是這麼的無知,這麼的自私。
忽然,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可以去她的工作地方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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