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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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譏爾這一句把我拉回來,我才驚覺這裡一片全黑,空氣冷若冰霜,彷如處於無底地獄。
「沒事,只是累了。」我說。想必我臉色蒼白,加上手腳冰冷,他才這麼好心問我……啊,他還抓住我的手腕,所以他知道我冷。他的力度不大,全程拉著我走,我都麻木了,不知前面那兩位有沒有察覺到。
「我們在這邊休息一會吧。」譏爾向前面提議。
「為什麼?不是快到幽山入口了嗎?」柔雅拉問。
譏爾沒回應她,鬆開我的手腕,在旁邊的樹幹生火。柔雅拉又問:「為什麼要生火?」
古丁很配合地將地上的樹枝丟給譏爾,一邊回應他的妹妹:「在這裡生火能趕走來者不善的東西。」
「但我們可不習慣看著強烈的火光,會盲的!」柔雅拉說。
我暗暗恍然,怪不得葛萊被發現後燒場大火,原來是黑城人的弱點,但不套用在譏爾身上。我盯向他,這不是他第一次生火,立契約當日他亦很熟練地起個火。
「你不是訓練有數嗎?」古丁向他妹妹說。
「我只是不想在過兩天的生日舞會上帶著眼紗布跳舞。」柔雅拉擺著臭臉嚷著說,然後找了個比較遠的位置坐下。
小火堆燃亮起來,我搬了塊大石在火堆旁邊坐,讓我的心稍為暖了點。
譏爾把最後一根樹枝丟進火裡,便隨便坐在地上,面目無神地盯著火堆。古丁則靠到樹幹下,輕輕閉上雙眼。
「火堆一滅就上路。」柔雅拉帶上最後一句話,便把肩上的斗篷當被子蓋過頭,擋住火光。
大家默認了。
我目光呆滯盯著火光,身體累了,但精神並不。盯久了,彷彿能在火光中看到白城的家,那座溫度適中的林園溫室。真可笑。
肩上突然重了,我反應遲鈍,抬頭看去,譏爾已坐回自己的原位。肩上是他那件黑色的斗篷,雖不算厚,但總比我這樣穿著吊帶裙要好。
我望向他,橙黃的光打在他的臉上,那光影隨著小風吹而在他臉上微微移動。他墨綠的眼睛因而變得柔和,但依然是沒有溫度的一張臉。他回望著我,似是根本沒有把斗篷圍到我身上。
似乎應該要說些什麼,但空氣凝住了,這樣看住對方也很奇怪。於是不一會他就別開臉,閉目養神。
我把斗篷包裹自己多一點,淡淡的松雪味在我鼻尖上飄來,我確信這是他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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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隻烏鴉發出的叫聲把我弄醒,同時嗅到一陣煙燻味。我一動,譏爾便警覺地醒來,連帶古丁也是。
天色依然黑暗,只有淡淡的月光,似有若無。火堆已經熄滅了,溫暖感也像一場夢。
我們起來,古丁去叫醒柔雅拉,我以為可以出發之際,古丁卻像塊石頭一樣站住不動,雙眼瞇起,然後瞳孔像鏡頭一樣放大縮,有點嚇人。
「他怎麼了?」我小聲問。
「他在用千里眼的能力,替我們看看前路是否安全無阻。」譏爾回答我,他的眼睛反而惺忪,只有頭腦清醒。
怪不得方才古丁知道遠處是葛萊在放火,原來有這樣的法力。我再想想,就連剛才進入森林,也是全靠古丁用千里眼看哪條路比較好走吧,難怪剛才暢通無阻又輕鬆。
古丁的瞳孔回復正常,眨了眨眼睛後跟我們說:「很奇怪,黑森林裡不但沒有怪物,連幽山的入口也沒有,可能有人來過。」
我和譏爾心裡想的東西應該是一樣,那個來過的人定必是北斗。
突然有人把我肩上的斗篷扯下來,附上一句:「這東西好像不是你的吧?」是柔雅拉,剛睡醒的她臭著臉,把譏爾的斗篷拿在手。
我不知說些什麼好,搶回來又有點尷尬,畢竟確實不是我的。
譏爾沒說半句,便從柔雅拉手上拿回來,不過沒有披上身,只搭在手臂說:「走吧。」
古丁隨著譏爾走去,柔雅拉不放過我,厭惡地盯著我,並靠向我道:「不要以為有擋我法力的藥效,就能相安無事。聽好了,在確認你的來歷之前,我是不會認同你。」
我嚥下唾液,只能硬著頭皮說:「放心吧,之後你就不會見到我了。」
這是真的。當我拿到真相之眼,再回去蘭霧玫拿得印記之後,便會與這裡的人分道揚鑣,到時我會盡力找到姐姐,也就不需要他,我大可跟姐姐流浪去。
聽到我此話,柔雅拉難得地愕然起來。免得要跟她解釋太多,我決定快步跟上他們。
不知從哪裡開始是幽山的入口,既沒有明確的指示,他們也沒有作聲說明,四周只有奇怪的聲音連綿不斷,混合著蟬鳴、咕嚕的叫聲和在樹洞般的回音圍繞著我們。直到路上逐漸少了樹林和草叢,道路還開始陡峭時,我確信正在上山了。
奇怪是,越往山上行,能見度就越高,有層淡淡的白光覆蓋在山坡上,能看得見泥石。於是柔雅拉便投訴了:「我不想睜開眼睛了。」
譏爾全然沒問題,古丁的樣子則似在抵抗和適應。我反倒慶幸,處於黑暗這麼長一段時間,現在終於能看到在走的路。
「很快就會習慣。」古丁道。
「這裡偏僻得要很。」柔雅拉不耐煩地說。
因為看得到路,我和譏爾相對走得順暢和快捷,不一會古丁和柔雅拉便殿後,跟隨我倆的步伐。
我從沒在又黑又冷的地方逗留過,還欠缺保暖衣物。我發著抖,一步步爬上山坡,心裡咒罵著這套該死的吊帶裙,單薄之餘還常常勾到裙擺。於是我將下擺多餘的部份撕掉,幸有長的安全褲不至於太狼狽。當我回過頭來,一片黑色的東西擲過來,我還以為有突發事件,但原來是譏爾拋下他的斗篷,說:「不要冷暈勞煩別人揹你。」
我往後瞄了一眼柔雅拉的方向,然後果斷披上它,再把自己包裹妥當才再度踩上石頭前行。斗篷上沾滿木味的雪松香,正是那個譏爾的味道。他……我攀上幾步趕上他的步伐,頓然發現我們現在根本是在爬山,那些山路小徑轉眼已變成難行的山坡。我向前踩上石塊後,想伸手再往前攀,但那石塊不穩,使我也不穩,重心突然沒了。我嗚呼一聲,上面的譏爾來不及捉緊我,下面的古丁就先用手將我推住,往我的後腰扶穩,我再用力抓住上面的石塊。
我喘不過氣來,因為月色的關係,山下的景象清楚起來,才了悟到這裡是如此的高,剛走來的樹林已是腳下的一小塊,如今一個不小心便能摔下去。此時此刻就希望漆黑一片什麼都不知道。
「沒事吧?」古丁也喘著氣問,依然耗力扶穩我。
我搖搖頭,再仰望山頂那邊,白色一點點的雪花竟驟然飄下,飄到我的臉頰上。前面的譏爾瞄了我一眼,彷似沒察覺雪花,轉頭繼續攀爬。不一會聽見柔雅拉嘆賞:「初雪到了。」
我知道沒時間在這裡耗了,初雪到來,獨角馬也即將出沒,北斗就會在附近。古丁鬆開手後,我跟緊譏爾,而古丁為了遷就柔雅拉的速度,故意慢下來,叫我們先上去。
說實在我也不能跟上譏爾的速度,他似乎在訓練自己那樣,跳幾步再爬向前,輕快就能選好穩固的石塊。我盡量選他踩過的石,避免像剛才那樣險些失序。
這時,譏爾回頭向我伸出手,嘴邊一句:「差點就到了。」我的體力已差不多沒了,他伸手來我便二話不說接上,讓他使力將我帶上。
「扶住這裡。」他將我的手帶到一塊硬石上,然後自己向上再爬,再回來向我遞出手,如是者一拉一爬,我們便來到山頂上。
譏爾在上面把我拉上去,山頂上已薄薄舖了一層雪,而且在月光的反照下,這裡再光亮一點,夜景美而安好。
「我們要等他們嗎?」我跪在地上喘喘氣,雙手撐在自己。
「不,這是最好的時機甩掉他們。」他坐在薄雪上,同樣需要點時間來回復一下體力,畢竟後來他拉了我一把。
「走吧。」他說,不讓人完全休息夠。
我隨他身後走著,周圍開始漫雪粉飛,他的斗篷也漸漸不夠和暖,我便走近他,企圖用他擋點飄雪,他當然察覺得到,腳步忽然放慢起來,問:「幹什麼?」
「取暖。」我小聲到不行,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他沒理會到,重新大步跨前,但接下來映入我們眼裡的,並非只是一片雪景,而是連綿不斷的山峰。
「這……」我和譏爾都停住,沒料到攀完上山頂,又要繼續沒完沒了的爬上去爬下來,這到底是什麼山頭?
我望向譏爾,真希望他告訴我他來過,然後知道一些秘道。可是看他同樣惊倒的神情就知沒戲了。
「是不是黑城人都不會來幽山?」現在冷得我的聲音都顫抖了。
「一般人不會上山。」他頓了頓。「要繼續去嗎?」
他居然詢問我的意見,不知是因為路不好走而想打退堂鼓,還是覺得我會打個退堂鼓。我望向這些又遠又近的山峰,充滿濕氣的風吹撥我們的臉頰,這初雪飄來完全沒有浪漫的氛圍,只有荒涼。
除了這條路,我還能走得到哪?
「走吧。」我抖著身子越過他,向前準備爬下山峰,他在後跟上。過程並不容易,爬下去原來比爬上去更難,有幾次險些滾下去,連他爬到第二個山峰也開始喘不過氣來。重點是沿路都沒見到獨角馬的蹤影,更別說是北斗。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4s9she7ms
來到第三個山峰,我在下山時忍不住問他:「你……真的確定獨角馬……會在這出現?」又寒又累之下,我覺得我快要暈過去了。他也明顯喘著粗氣,在我前面打算扶我一把,卻沒回應我的意思。
我鬆開抓住上面石牆的手,接上他伸出來的手時,感覺天旋地轉,手腳軟成一團泥,天上的雪花忽然轉了幾個圈,下一刻我只感覺到極為疼痛,被什麼猛力抱住,但背部狠狠地撞上硬物。我眼前一黑,身體轉了數圈,痛楚一波又一波地襲來,最後和他著落到平地。
相信我倆打散到雪地上,平躺面向天空。過了好一會我才翻得起眼皮,空中輕如毛髮的白雪逐點逐點飄落,沒想到我會在如黑洞般的天空下躺臥,這輩子都沒料到能來得到這裡。我軟弱無力呼出一口氣,緊接著覺得有什麼東西碰到我的手臂,但我無法使力起來瞧瞧是什麼東西,直到那東西探頭映入我眼。
那是一雙藍寶石的眼睛,不見得有任何感情,但乳白的毛髮和滑嫩的白皮膚,讓人覺得是聖潔的存在。當我瞧到牠頭頂上帶著木紋的獨角時,我頓然清醒了一下,身體卻依然無法彈動。
牠在我臉上呼出牠的氣息,溫暖而清香,像是當日我在溫室裡過的一個下午,淡淡的陽光曬進我倒卧的藤椅上,溫度剛好,令人舒坦。
有一把聲音由遠至近傳來,伴隨著碎碎的腳步聲。
「太美妙了。」然後白馬的臉消失在我眼前。「我真走運,這樣就等到獨角馬出現,還有你。相信你不是湊巧出現在這裡吧。」那人的聲音在上面,我張嘴,但帶不上一句話。
「你還好吧?譏爾。」那人蹲了下來,在譏爾那邊問。
譏爾坐起來,扶住自己的手肘,聽到他回應那人:「擦傷而已。」
「那你們……」那人伸手向我們指來指去。「是幹什麼?」
我忽然咳出一口氣,頃刻間回復體力,馬上坐了起來,雖則背部仍是痛得要哭。
「你是誰?」那人瞇起眼睛問。
我喘息未定,看向那人,他戴著圓形的厚眼鏡,連著一串金珠架在耳朵上,白鏡片完全遮蓋他的眼睛,加上他的白頭髮長得像尖刺一樣向外展開,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傻子。他的脖子還掛著迷你的望遠鏡,和我們不一樣,他穿了相當厚的啡色探險外套。
「我……我叫琉。你是北斗嗎?」
那人皺眉,打量了我好一會便回望譏爾,指著我問:「你女朋友?」
「不。」我以為他會介紹我是妹妹,但他沒有。「她是要找你的人。」說完他便站起來。
我還沒緩過氣來,也不知為何身體突然有了溫暖和體力,他便把要事拋給我,我仍想搞清楚剛才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忽然一隻獨角馬,忽然又出現一個北斗。
「你是怎麼了?上次給你的黑翅膀不夠打發你嗎?」北斗皺著眉對譏爾說,同時站起來。
我頓然精神起來,盯向譏爾。
這個人給他黑翅膀的?
譏爾沒看我,盯著北斗,厭惡地道:「不是說好保密的嗎?」
北斗直了身子,輕輕掩住嘴巴,下一秒又言:「不是,這麼一個山嶺你不用飛的,怎麼用滾的?我的黑翅膀壞了?」
譏爾深息,身上的衣著都被刮花,尤其右邊手肘,穿了大洞,滴著他黑色的血。
對喔,他能飛啊,剛才為什麼不帶我飛過去?
我們都在等他的答案,他卻別過臉,一副不爽的樣子,只按住自己的手肘,是很痛嗎?
下一刻,北斗獨自恍然,解話:「哦是今天已經用過了對吧?」
我眼睛始終不離譏爾,想著北斗的解說,意思是今天用過就不能再用吧,所以今天他在哪展開了翅膀?該不會和柔雅拉在一起時動用了吧?
「你,不論你找我是什麼事,我都不會給你任何東西。」北斗轉移到我身上,向我決絕地道,然後用力扯起手上的麻繩,拖著獨角馬的脖子想要離去。我立即站起來,忍著背上的痛意上前喊停他:「等等!北斗先生,我是希望你能將真相之眼還給蘭霧玫。」
他聽到我所言,立即站住,肩膀上輕微地震動著,然後轉身面向我笑說:「還給她?小妹妹你會不會搞錯了什麼,是她親自、自願地、樂意地將自己的真相之眼交給我,作為拿取隱匿屋道具的交換條件。」
我愕然,這……蘭霧玫說她的左眼是被黑城人拿走的,現在卻出現另一個版本的故事?我該信誰?
「但……」
「你被真相女神騙了。」北斗說完,便翻動他手拿的的大布袋裡,不知要找什麼。眼見他要離去,我不能就這樣坐視不理。不論真真假假,我的任務只是將左眼帶回去,然後拿到印記進入灰城。
「等等!那麼要怎樣做你才肯把左眼給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願意交出左眼!」見北斗全然無視我,只在袋裡一直找東西,我又加上句:「我知道對你來說很荒謬,這是如此珍貴的東西,但……但剛才要不是我們,你就不會發現獨角馬了吧,這也算得上是我們的功勞,能否……」
「不妙了!馬呢?」北斗突然大喊,把我也嚇著。我四處張望,被他用麻繩圈住頸部的獨角馬居然不見了,剛才不是還好端端的在這裡的嗎?
北斗激動地遍地找馬,獨角馬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麻繩。
「天啊,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北斗碎碎念,在我和譏爾面前走來走去。
「牠剛才明明還在這裡。」我說,誰都沒留意牠如何溜走?
北斗靜下來,站在原地閉眼仰頭,似是在冥想。我朝雪地看看,都沒發現有馬的腳印。
「你什麼都願意做對吧。」北斗張眼望向我。
「是。」我點點頭,帶著誠懇的亮眼睛說:「我可以替你找回獨角馬。」
北斗從他的大布袋裡拿出一把銀色的槍,擲到雪地中。
「不,你要替我殺了獨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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