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冰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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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柔雅拉會邀請我去她的生日舞會。
她在當日連同茵果推著衣架走進來，叫我醒來，放話：「今晚是我的生日舞會，趕緊起來準備，輪椅也為你準備好了。」
對於她的聲音，真是無法抗拒，尖銳而精神，把睡昏了的我吵醒。她沒讓我作出任何回應便自動離開，剩下茵果站著等我。
不知是否錯覺，自從我表明自己早晚會離開之後，柔雅拉對我好像和善了一點，只是一點點。
我起來，背靠床頭，這該死的傷口亦只是好了一點點，可以挪動和站在原地幾分鐘，就沒了。明明不是斷肢或傷神經，搞得我毫無運動力，害我一度怕以後都只能坐床或坐輪椅。
我盯向門前放著的輪椅，不禁嘆下一口氣。若要離開這裡，必須行動得來才可以，總不能坐著輪椅離開吧？
我嘗試離開床，茵果便來扶我。當腳伸直到地板了，我便試著踏前幾步，伴隨著點點的痛楚，但扶著我走的話，還是可以走到去衣架那邊。
「謝謝。」我向茵果說。
「你太客氣了。」
我站住，見到這麼多裙裝，頓時覺得好像回去了白城的日子，當然，除了這麼黑之外。
「這些禮服都是柔雅拉的嗎？」我問。
「是柔雅拉小姐不要的禮服。」看吧，真的只是一點點和善而已。
由於始終是昏暗的環境，大概只能見到裙裝多數是帶亮片的類型，其他衣服的細節我都是靠摸的，這件領口太低、最討厭V字領、這件腰間太窄、這是短裙嗎？這條的亮片太刺手了……摸到最後是發現沒有一條我喜歡的，只好倒回去第一條領口高的，不過後面露了半塊背。
我穿了上身，到鏡子前查看，譏爾的項鍊在掛頸的紫色傘裙下，有了美感，黑繩串住的是一顆琥珀色的螢石，玲瓏浮凸。我摸摸它，決定把它收進衣領裡。
「就這樣吧，謝謝。」
茵果點點頭，便把衣架拉走，臨離開前交代一句：「舞會在深夜十二時開始。」
我聽了就覺得怪，這裡哪有分白畫黑夜？都是晚間時份就不用分這麼細吧。
我在鏡子前轉個身，這裙子的重點在背後，露背之外還有一條大蝴蝶結掛在後頸，裙擺下全是閃亮的珠片，是我平日不會穿的裙裝。白城的人喜歡紗質裙和淺淡的顏色，這種珠片看起來很老土，但似乎穿在柔雅拉身上是妖豔之餘，更顯華麗。
距離深夜尚有一小時，我坐上輪椅，推自己出去探索這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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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要去找葛萊的路，但就是打聽一下也好。
出了房門是一鼓極寒的空氣，牆壁彷似用冰打造，我呼出的氣也似乎飄著煙。我沒有方向，就順著走廊去。
不知到了哪個路口轉了左又轉右，轉多一個彎便開始聽到碎碎的喘氣聲，接下來是一下又一下鞭子的聲響，聽得人心慌。
我靠近前方微弱光處的房間，意外發現沒有房門，那長方形的微光就這樣照在走廊外。我停住，不知應否再前行，然後聽到妖精般聲線的男子說：「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你可真倒楣。」然後那人用力拍打鞭子，緊接著「咚」一聲。我心裡閃過不好的念頭，該不會裡面的人是葛萊……那人的身影出現在微光處，我趕緊拉著輪子倒後，但來不及，那人已瞧見我。
「你是誰？誰准你在城堡裡遊蕩？」這男子高得可怕，在他面前我似極慌張的羔羊，他的鼻子又高又尖，有炭一樣的皮膚，身形瘦削，光著腳走近來，還毫不客氣地用鞭子打到我輪椅旁邊，嚇得我手震。
「我……我迷路了，舞會的路……」
「嘖。」他不屑地走來伸手捏住我的臉，瞇著眼看我一下，便甩開我，自徑離開。
我回頭看他，但他已消失在走道上。既然無人阻止，我便用力推動我的輪椅前行，到那間微光的房一探究竟。
「葛……」我以為到門口會見到葛萊痛苦地屈曲在地上，但不然，門口不知從何時出現了細密的冰柱，鎖住入口。不過因為是透明的冰柱，所以輕易見到裡面。房間的佈置可怕得很，中間有一張大冰台，天花上拖著兩條大鐵鏈，緊扣在那人的手腕上。他無力地跪在冰台上，鐵鏈因此搖搖欲墜地在空中蕩來蕩去。他的衣服已被鞭子打破得參差不齊，鮮血一條又一條的刻畫在肌膚上，甚至滴在冰台上。他沉重地低著頭，粗糙的啡髮帶有幾根白髮，在頭頂扭成一團。這種長髮應該不是葛萊，而且他身形粗獷，望著望著，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
我小心地滾動著輪椅接近，不想發出任何聲音，無奈車輪不幸踐踏到一粒冰，「咔喇」一聲，他聽到動靜便稍為動了一下，鐵鏈跟著發出聲響。他抬頭，那雙視死如歸的眼神著落到我臉上，我隨即想起沙鎮井裡那個如石頭一樣壯大的男人，不就是他？
「你怎會在這裡？」我隔著冰柱說，禁不住再靠前多點。
「你不會想碰到冰柱，有電流。」他太虛弱去說話，用力講完又痛苦地垂下。我真的幾乎碰上冰柱，難以想像冰上有電。
「你不是在沙鎮的嗎？為什麼會困在這？」我試著問。
久良，他才緩出一口氣，回我：「黑城嚴禁像我這類人進入。」
「因為你是沙鎮的人？」
「給我刀。」他低頭吐話。
見他這般可憐，我身上又確實帶了，便把彎刀從小腿上抽出來，再擠進冰柱細小的縫隙中，偏差一點時，刀身便引起電流，像雷一樣彎曲延伸，嚇得我快手將刀丟進去，更差點從輪椅上摔下去。彎刀旋轉式飛到裡面，刺中他的冰台邊上，插住不動。
「可以嗎？」我小心的問。
他低沉的「嗯」一聲，再嚷道：「快走吧，門匙在城堡的頂樓。」
「你是不是認識我？上次在井裡你說⋯⋯」
「是，那又怎樣？咳咳。」他忽然吐血，透明的冰染上血色，讓我想起前些天在幽山上被殺掉的獨角馬，雪地上又是銀血又是狼的血，混雜著我大腿上的鮮血，血流不止的模樣，讓我作嘔。
我按耐著不適之感，回話：「但我不認識你，你是誰？」能知道我身份的人就數白城人了，而我並沒見過他，是他太狼狽太憔悴而認不出來嗎？
「你是來找葛萊對吧？」
聽到他知道葛萊這個人，我便緊張地問他：「你知道他們被關在哪嗎？」
他緩緩地抬起頭，眼神鋒利但又充滿倦意，凌亂的頭髮覆蓋到他的半隻眼睛上。他張動滿鬍子的嘴說：「不知道。」
竟是一場空，我期待他會知道，或是給我一點線索也好。
「但你也認識葛萊？他現在可能跟你一樣需要幫忙。」
「我不認識他，你滾吧。」
他忽然這樣潑冷水，讓我沒辦法。沒想到我一下子的好心，給了刀他，換來卻是這樣的回報。
於是我滾動輪椅，頭也沒回便離開。
我心裡想了好幾個人物，但都不符合此人的體格。他是我見過這麼多人之中最壯碩的中年男子，也是如此知恩不報的無禮之人，白城人普遍都是有禮之人，不像他。
我正想拐彎再摸索一下這裡時，便不幸撞上茵果，她一見到我便神色慌張，連忙推我的輪椅離開這塊冰冷地帶，嘴邊嚷著：「你怎會來到這邊？這是城堡的禁地。」
「我只是拐了幾個彎就來到這裡。這是什麼禁地？」
「這邊是暗族活躍的地方，閒人一律不准內進。」
「還有哪裡是禁地？有地牢囚禁犯人嗎？」我膽敢問，但看來試探不了她。
「我無法透露。」
於是茵果一口氣將我推至舞會場地，不讓我有機會再亂走。我們越過好幾條冰冷的走廊，再乘搭鐵閘的電梯往下滑，冷感便消失了。
茵果只願意向我說明，城堡越高的地方越冰凍，因為暗族的首領必須在寒冷的地方生活，所以對城堡種下這樣的法界。感覺暗族首領極為神秘，連名字也沒有在書中記載，他的兒女又沒怎樣見過他，比我更要神秘。不過想到暗族首領就住在這座城堡裡，就覺得相當危險，尤其不知道他的法力是什麼。希望今天真能離開黑城，正式邁向灰城之路。
來到舞會大堂的入口，同樣是沒有門，只有高大的石門框，旁邊有兩位在鬼節見過的鹿頭男，可能不是同一個來的，因為進去之後，不時又見到鹿頭男走來走去。
內裡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有些像水母一樣的生物浮游在高樓空中，並發出一紫一藍的暗光，不時照射下來，場景夢幻無比。進場時，有一條長長的紅地毯，兩旁都有不少人看熱鬧或是在聊天，瞧見我這個輪椅進場人士，便討個沒趣的別開臉。
茵果說她不能出席這種活動，便將我推到紅地毯盡處後離開，剩我一人。
若然不是為了今晚能離開黑城，我才不想參加黑城人的舞會。他們每人盡是帶著歧異目光看我，而且幾乎每個人都戴著面具，裝扮奇異不明，有的戴著貓面具，下身卻穿著豹紋的裙褲；有的穿了浴衣，露出長腿和一邊的胸部，被兩個大男人架在肩上坐著，四處覓酒喝；有的一男一女全是用羽毛貼在身上當服裝，還用布條矇住雙眼……雖然是很奇怪，但又很自在似的，每人愛扮什麼就扮什麼，即使有奇異目光。
所以我今天可以扮殘疾人士，拖著不方便的輪椅來到自助餐區，物色著有什麼可以進食的東西，我卻忽然遭受對面的鳥嘴小姐攻撃，將碗裡的葡萄全擲向我的臉，有好幾顆葡萄粒還掉到我腿上接住了。
我難以置信，我是哪裡得罪這素未謀面的鳥嘴小姐？
「哈，你不知道平民是不能參加舞會的嗎？」鳥嘴小姐高呼一聲。
她旁邊戴著閃光眼罩的女子向她低語：「但她是譏爾的妹妹。」
「哪又如何？只是大家高舉了那個譏爾而已。」
我盯著她，隨手拿起面前灰成一團的臭雞湯，想加以還撃之際，她們又突然退後，愕然地吃下一驚，然後雞飛鴨走。
我奇怪著，就聽見身後一把低沉的聲音：「身體無礙了嗎？」
我轉頭一看，是魯斯古丁。他什麼都沒做沒出聲，就嚇走了那些女生，可真厲害。但我不自覺地低下頭，下意識想迴避他。
「嗯，好多了。」我胡說。
「時間差不多了，去坐吧。」古丁指向舞會空地旁邊的一排高級廂座，那裡有酒紅色的絨質沙發椅，上面搭了黑絲網的帳幕，只排了五個廂座。
雖然心裡不想和他坐到那種雙人座椅，但又不得不跟著他，畢竟只有我一人的話，尷尬之餘待會又不知冒出哪個怪人不屑我。
我跟在他身後，旁人的目光比剛才還刺熱，我只好盯緊古丁的背部快的步跟上。感覺他很有衣著品味，不但上次穿得端莊好看，今天也穿了一身深藍的雙扣西裝，低調的直紋讓他看起來比其他人氣宇不凡，左肩上還放著一條黑龍的小雕像。
我看著看著便到了廂座。本想將輪椅停靠在沙發旁邊，但古丁要我起來，坐到紅沙發上，我便試著站起來，最後安然無恙地獨自坐到他旁邊。我內心掙扎著和古丁這樣獨處，皆因我的身份和他的仇恨，根本不能共存。
我兩手扣在一起，指甲陷入掌心，終於提起勇氣說了句：「我很抱歉，關於你……弟弟的事，這是一件難以想像的悲劇。」
我知道只要我這樣提起，古丁的臉色定必一沉，雙目頓然一片灰悟無光。久良他才回應：「你的好意我心領，但在今天的場合，就別提了。」
「嗯。」我點點頭，以為話題要結束，但不料他忽然開口：「幽山上不止有狼群對吧？」
我怔住，不知如何反應。
「還有獨角馬。」他完成他的句子。
我不敢轉頭看他，麻木地盯著舞台照著又紫又藍的暗光，人們瘋狂在嬉笑，只有我和古丁一本正經地坐著不動。下一刻，場內忽然一黑，什麼都看不見。
我聽到自己嚥下唾液的聲音，然後趕緊說點什麼去釐清：「是啊，比看到初雪更意外。」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少，或是全都看了？這可能只有譏爾才知道他能看得多遠和多久。
「也就只有譏爾才會這麼瘋帶你上幽山。」他說話的語氣由始至終都沒什麼變化，都是同一個平穩的語調，讓我完全猜不出他的用意。
很快，柔雅拉的聲音便鑽進每個人的耳裡，她在空中慢慢降落下來，滿臉笑容地說：「歡迎各位來到我的生日舞會。之所以要如此盛大舉辦，因為不是每天都有22歲生日的時候。」她著落到地上，連帶她飄著的絲質透視披肩也落到地上。內裡她穿了刺眼的紅色泡泡裙，胸口上露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和她半塊胸脯，中間剪了幾條開口露出她的細腰，黑色透明的絲布圈到她雙手的中指上，讓她每一動，絲布都隨著動起來，美感十足。
「我有個驚喜給大家。」她這樣說，令我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大家都知道，暗族多年來都是男首領居多，在我父親空缺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努力地學會跟大家相處和鍛鍊法力。終於，父親認同我，成為暗族新一任的女王。」柔雅拉張開雙臂，接受群眾的祝賀和支持，掌聲連綿不斷。旁邊的古丁也跟著面無表情的拍掌，我故之然也跟隨，然後四處張望，都沒發現譏爾的身影。他不是說今晚是最佳時機嗎？難道在準備？
全場人漸漸安靜過來，有一個矮小的身影跳彈的走來，拿著一個黑盒過來。這個瘦削的身子讓我記起他是坦達，暗族首領的僕人。他蒙著雙眼，打開黑盒，將閃著七色鑽石的黑皇冠拿出來，柔雅拉單腳跪在地上，讓坦達替她給戴上。鑽石皇冠的光芒一下子讓黑城人無法適應，紛紛用手擋住眼睛，只有我和古丁沒事。
坦達完事後立即帶著黑盒離開，迅速消失在舞會上，柔雅拉重新站起來，和她的七色鑽石黑皇冠一起面向觀眾。紅髮的她魅力一向難以忽視，如今更是美艷得光亮而高貴，盛載著女王的氣質。
不過透過僕人來將皇冠戴上女王頭頂上，感覺有點偏差，不知在場的人會否一樣奇怪著。按道理應該是暗族首領去做這件事，然而他始終沒出現。
空中的水母再度發亮，一條條紫色藍色的暗光射到地面，也照在如今閃爍無比的柔雅拉身上。小提琴聲的音樂碎碎地奏起，她站在原地，臉帶微笑地面向觀眾群，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眾人不約而同地讓開一條走道出來，一個身影悄然浮現。
是譏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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