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白
下午的会议结束后,有侍从问她,是否需要先吃些东西补上先前的午餐,她拒绝了。“正逢维斯塔利亚夫人前来拜访,晚餐准备得稍微丰富些,到时我正好陪夫人一同用餐。”她嘱咐左右,接着投身后续工作,因想快些处理完,回去照顾女儿。
她很拼命——耗尽每一丝精力!侍从们彼此交谈,不解而惋惜:为了什么呢?夜晚来了,‘花园宫’的紫庭,先时用来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点亮灯光,约十年前,这位客人还是此处的常客。年华匆匆似水,除了这庭院的样式,还有什么是没变的呢?全在转化和消逝中,曾经那轮明月,似已黯淡了面容,被她对岸水镜般的相所替代了。主管欢迎她,时隔多年,再次‘莅临’,她面露极淡的笑容,沿梯而上,过了紫云花藤,在那后面,看到如今‘花园宫’最尊贵的客人。天空几无云,唯有一隆遥遥漂浮的云山聚在远海上,簇拥那轮明亮,带光环的月。这虚幻的气轮照在主人面上;她看见她有些担忧,思索,但带着无处不见,对众人皆有的真切慈爱,与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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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塔利亚夫人。”她对她说,邀请她与她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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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不时便离开,留她二人用餐。紫雾缭绕中,人的脸模糊了,身形轮廓,仿能描摹心魂,反越发清晰,一个,带着昏暗的影,一个,倒像泛着透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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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从黑荔波斯回来,也是有四月了,这还是我第一回与您会谈,甚至,还得劳烦您到宫中。请您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罢,维斯塔利亚夫人……
她为她倒茶,果香从壶中泄溢而出,漂浮四处,此近夏暖春的夜中更增添浓郁和缓的温和,驱散海岸的些许冷气:听医生说,黑荔波斯的苦寒,伤了您的身。非常感谢您为天下人做的一切。
她笑了笑,极冰冷。她抬起修长,瘦弱而多褶的手举起瓷杯,始终垂着眼;她的头发,睫毛,眉毛,凡是曾是浓郁的孛林之黑色的地方,如今都不是白色,而是灰色的,言说剧烈的损耗和衰老。她用双手捧着瓷杯,将嘴唇靠在边缘,品味其中果实成熟的香气和生命的暖意,唇角始终噙着笑意,莫测深沉,只始终没有说话。她等着,双手交叠,似理解地看着她,不曾移开眼,于是某刻,两双绿眼,如此对上,相似而相反。
她喝了一口果茶,放下杯,望着她。“我不是为了天下人做这件事的。”她说;她并不很惊讶,理解地笑了笑,但感某种苦涩流淌在她心里。她希望,她感受不到;但这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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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用餐。厄德里俄斯问维斯塔利亚一些黑荔波斯生活上的问题。除了寒冷,生活条件如何?(“并无大碍,如果您没有被修士针对的话。”她回答:“不过,我承认,情有可原。您会理解我面临的矛盾,对吗,王女殿下?”她的笑容,相反变得有些勉强了。)她离开时,黑荔波斯的防守状况如何,是否需要继续派人守卫?
维斯塔利亚从黑荔波斯的归来是忽如其来的;在此之前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过,并且,她的地位之特殊,使她无需对任何人负责——这同样也提醒众人,她并没对任何一方宣誓过忠诚,如她始终。厄德里俄斯的态度柔和,却不无担忧,因问题是问题;她的缺陷,如果是一些刚硬的缺乏,却不是眼光的浑浊。北方有什么情况变化了,但没有任何明确的消息从那处传来,反而模糊地勾勒出她的预感。
她紧张地等待着维斯塔利亚的回答;她等来的,意外,却是她的笑容。一个真实,少了些变换,掩饰,无法推测弧度而单纯的笑容,诉说着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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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的姐姐,‘迦林’女王,真的很像。”她对她说,她不曾料到,有些无措。
“我们现在一定在不同的轨迹上了……”王女谨慎道,温柔而无奈。
她不置可否,只看着她,手撑在下颔,依稀可见过去之影,那随侍君主的王后,冠为孛林真正的女主人。
“但你们都时常提及天下诸人,”她叹道:“世间诸生。”她迎着厄德里俄斯的目光,不乏逗弄意味,轻声开口:“——你们也爱同一个男人。”
月光将她的面孔照得惨白;她别开眼,声音却不停: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父亲。”“维斯塔利亚夫人。”厄德里俄斯低声道:“那都过去了……”她努力抬起头,问出那问题:
“您究竟为何,骤然从黑荔波斯返回,不曾提及关于守卫‘封魂棺’的更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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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住了,因见泪水从眼前这衰老女子的面上滑落。她看上去诚然悲伤,凄凉。
“——而他就是不会选择我……”
她低声道。厄德里俄斯面露不忍;她当然无法想象更早之前发生了什么,她更,无法进入这女子的心境。她听过一些传闻,当然,都是冰冷,诡谲而难寻规律的。人人都说,这位女士是没有规律,没有原则,纯粹危险的。一个自我周期的化身。她想安慰她,却在抬头时,同她对上眼。那寒冷入骨的情态,混杂着悲伤,孤独,冷漠和绝望,像场雪一样进入她心中——她甚至动弹不得……!只能坐在这张紫藤花下的长椅上,看眼泪如冰似地跌落在她的心中,而一场无需言语的对话,似乎就此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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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了?”她几乎失声叫道,伸出手。她笑了:只有这时候,只有这时候。她握住她的手;一双年老的,握住年轻的,将她冻在原处。“只有这时候,你不谈什么众生了。”
她靠近她,动那干涩的嘴唇;连果茶都无法润养。
“——没必要再守卫了。他很安全,再安全不过了。”
厄德里俄斯颤抖起来。
“他……”
“不。”她说。她不愿听到那个词。她的五感几朦胧,强撑着,不屈服于超额疲惫的身体摇摇欲坠;她好像隐约间听见维斯塔利亚说,他被埋在一个很深的地方——没人能找到。但她不在乎了。她感到心脏疼痛,无法自持,只想随他一起去那儿,那个已经注定的真相。一个冰冷,不动,永久的状态——如果在那儿,她能和他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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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找!
——封锁大门——通知城市护卫队——召集王军——奇瑞亚大校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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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的清冷顿时被击碎了,包括那个在唇边悬浮的词:死。生的酷烈奔驰过庭院门口,溅起花雨似暴,跑动人影之多,宫殿如雷骤响,众人心中顿声不详——何事如此焦急?厄德里俄斯朦胧抬起身,一日来接连的打击让她几不敢想象和预测,只向下走去,履行她的责任,向着那攒动的军官长流,听这声音,像鸦声般遥遥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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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出动,备好龙血马,带上战鹰,随时通报情况!”那报信士兵同人交接道:“小殿下失踪了!”
——很可能是佣人干的,已审问过了,城门傍晚时发现了一个可疑分子,只是给放过去了……
——追……追!便是把葳法瑟-戈斯廷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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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我们的天命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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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别喊这么大声,奇瑞亚大校说了,不能让王女——”
“啊!”
但已迟了。众官兵回头时,只见那白色在紫藤间倒下的身影。“殿下!”两个上来扶她;她捂住心口,先前的泪水还未干,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殿下,先莫急——我们即刻出发,必然将小殿下带回来!”一士兵道。厄德里俄斯摇头,声音凄凉。
“安铂!”她叫道,竟生生从地上挣扎起来,奔向门口。她扶着墙向前,失了冷静,感天旋地转,身旁石梯上,数匹战马飞驰而下,响声惊动静夜,上看骑手,只见‘鬣犬’的精英士兵尽数出动,浑身披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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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昆莉亚在马上看见厄德里俄斯,面露担忧。她听见她的声音,抬头,显绝望而恳切。
“给我一匹马。”众骑手飞驰而过后,厄德里俄斯对身后士兵开口:“——龙血马。”她艰难道:“我要跟她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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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行,殿下,万一他们……”士兵当然拒绝,但这时,她已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眼泪从她眼中不断滑下。她摇着头。
“我要亲自去找我的女儿……”她哭泣道,众士兵看着,神色凄然而恐惧。她更像说着——她要和她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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