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生之疟
商队离开薇萨维亚斯。
一会,他骑着小马跟在队伍后时,频频向后望去,见到城市越来越小,像片片拼图,而苍绿的原野成圆弧状在眼球里扩张,越发广阔阙辽,天空在距城市两小时的马程的距离里间断呈现出奶白色和月白色,成片灰云在如此距离看来不过是城市上空的阴纱,在那距离之外,光亮漠然而持续,吹过队伍的风带有些许湿润,凉爽而干净,但没有雨。他将眼睛从背后收回,随风四望,见到队伍被崎岖的草缘夹在土路中间,马尾相接,行李摇晃发出琳琅的响声,仿佛每人的包中都装着玉器,一些人佩剑,走在队伍边缘,运送行李的车被包在道路中间,两旁骑行着些女人。他认出队伍中大约有十之二三的女人,都扎起发辫,身着商会的制服,她们中间只有一些男人。天光仍是清晰的,尽管不甚明亮,仿佛人心的情绪清明却不欢快,压抑着心绪,呼吸带着水色的粗重。他能看得很远。他看得很仔细,但没有瞥见洛兰。
整个上午,他什么也没做,似乎是初来乍到者的通病,尤其是他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年龄和体型时:没人教他,指导他要做什么,而一切活动似乎都熟练为成规,他几乎不曾观察道除人以外的任何东西。这生活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荒凉。他一直意识到自己的瘦弱和不合规格,但在这群押队人中尤其如此。这些通常是二十岁到四十岁的男人,留着不似常年留城的男人的胡须,包着两旁的面颊,而他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带着这样的面孔在众成年男人中穿行,捏着手上的布袋,小心翼翼,不去他们的眼睛,但总归,最后还是彼此看见了:当他注意他们时,他们也在注意他,审视且时常含有敌意。这似乎不可避免地是男人间的常态,无休止地互相竞争并且用那成年的眼睛,去厌恶遥远怪诞的年幼形貌。那已经是午时了,他穿行过的人群的胡茬上沾着汤水,阵阵汤水的味道夹杂领口靴内的体味拂面而来,他尽全力没有皱眉头;他还没找到任何赏他一口汤的成人。
“维格。”一声音唤他。维格抬起头,见到瓦妮莎坐在地上,周遭围坐许多女人。这场景的转换对他的眼来说近乎一种远雷的骤变,去看见男人变成这些安静而柔润的女人,她们的曲线像磨光的玉石,她们的眼神只是寒冷而没有敌意。
瓦妮莎朝他伸出手,对他微笑,其余的女人并不瞧他。他此前不能意识到他已经来了队伍的中央,现在看到这些围坐在草地上的女人,被外围的男人包裹起来,才知道他在纺锤的最内。她递给他一碗汤,从草坪上支起的锅炉里来,碗还是烫的,同他先前看见那些男人脸上滑落的冷汤完全不同。维格喝了一口,嘴唇烫得打颤,瓦妮莎笑容愈深,将他拉下。
他坐下了,嘴唇仍然碰着碗的边缘,摸着浮起的热气,但眼睛自始至终是上望的:这些女人坐在中央,但不是正中央。他不眨眼地瞧着女人所围绕的上方,摸索着坐在草地上。
“是的。”瓦妮莎对他说,“我们这次带了些不怎么常见的货物来。”
他不眨眼地盯着那一处,见到草地最中央放置的运车内站着十余个戴着镣铐的女人;他看这些女囚,女囚看着他,彼此都像没有魂魄似的。她们身穿黑袍,令维格想起洛兰,冷漠空然地洒下视线。他吃惊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女囚。男囚,居民是常见的,若是死刑犯则在月末的时候送到海边,用绳子投入海里,处决从来不流血。女人又能犯什么罪呢?他一时间痴傻地想到,觉得这问题一定是又缺陷的,但说不出致命的漏洞在何处,害怕碰到不应触碰的部分;猛然,他眼前出现一双握起的手,放在胸前,也属于洛兰,正在祈祷。像鸟,第一个女人不看他了,别过头,接二连三,其余女人也依次转过头去,将头对着围栏的另一边。
“这些都是些死囚犯。”瓦妮莎忽然触碰他的肩膀,柔声对他解释。她面庞整洁而暗藏机敏,发梳为马尾,和那些死囚倒不像一类人了。维格怔怔看着她,问:“什么罪呢?”在薇萨维亚斯,女人绝少能触碰到死刑,除非是杀了人;男人相较是容易的,多次触犯教规,盗窃,都可能引来“海灌”。 “谋杀,违反军规。”女人对他仍然笑,拿过他的碗,“里面有一个'鬣犬',你见没有见过?”他默不作声,她就当作没见过了。
她又给他加了一碗汤。 “女人也杀人么?”维格问。她呵呵笑着:“如果女人不杀人,北方怎么给女人统治着呢?只是现在杀得少些了。”他听她这样说,忽然,一股冲动上涌,说:“那女人是杀男人还是女人呢?”她说:“都杀的。”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了:“那孩子呢?”瓦妮莎对他笑笑,正看着他这张脆弱年幼的脸,男孩的躯体,说:“也杀的。女人杀孩子更多,因为孩子还是更亲切女人,让那更容易些。”
他不再说话了。
瓦妮莎背过身,给他指向南边得一个地标,说:“过一两天就要到廷斯芙蕾德的行宫了,她是个杀人很多的女人。了不起的女王。她,你是知道的。”维格点头默认了;教会学校教关于“蓝眼王”的历史。他偷偷回头去看囚车中的女人,辨认一个“鬣犬”,但看不出端倪,只见到神色相似的女人抬头,看车外的荒野,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h5b5fAeeW
鸟雀滑翔过天空。
-女人虽然杀生,也降生。瓦妮莎笑道:“这就是和男人不一样的地方了,所以,她们才管理,统治这个世界。”
她说完,女人和这孩子有一会都没开口,直到片刻后,两对嘴唇一起张开了。女人说:“所以你要好好想想你未来想做些什么,维格。你受不了动体力的活计,你害怕这个。”孩子说:“您评论这些,似乎您不是女人一样。”
瓦妮莎顿了顿,似乎很赞许地对着孩子笑,说:“确实,我不完全是。”她没有解释原因。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天他要和她待在一起——这在今后看来极重要的一天,整个白天他都是和她在一起度过的。后来,车队动起来,维格想离开,去找洛兰,像其余男人一样学会如何给货物打结,塞满整个车厢,或了解沿线皮毛,粮食的兑换率,但瓦妮莎将他扯住了。 “你去只会添麻烦,维格。”她直接了断地同他说,叫他断了念想,让他焦躁不安。他想了解这些,因为他打算放弃原先的生活——原先还没开始的生活。
“你没必要了解这些,孩子。”瓦妮莎告诉他,“你看见这些皮毛和工具,但再不济你也不是搬运它们的人,你是去设计汇率和工具的人。你当然可以——了解,但不必钻进去。交给这些男人吧。”
她说这话时他忽然瞧见洛兰了;瓦妮莎带他骑行在死囚车的旁边,而洛兰,他看见,在队伍的前端,一个商铺前卸货。他这天不那样好辨认,因为其余人也穿着黑衣,然而对维格来说是很快的,他朝他挥手,叫:“洛兰!”他在马上蹬着站起来。
死囚转头看他。
洛兰回头,但他那眼睛,同往常一样,但忽然冷得使维格心寒。洛兰不回应他,而搬着三个箱子进屋了。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在某件事上决定性,惨痛地丧失了立场,像从他身边这个女人身边离开,但压根无处可去。她牵住他马的缰绳,眼神似乎说,他是个好动,不好照顾的孩子。
“今后,他和你分开了,你要依赖谁?”她带着些玩味劝他,“你不能这么依赖他。你看出来,他和你完全不同。我知道你是因为想和他在一块,才抗拒你自己的命运——别逆着水游,小鱼。你会是条大鱼。”他晓得她说的不对,她在猜忌,编造他的心和他的原因,却不去反驳。他知道向她人反驳自己的心于事无补,毫无用处,只稳稳地,似乎带着些使自己也相信的确定,说:“洛兰不会抛弃我的。”
“抛弃!”她大笑,“不是那样。夺走,更准确些。”她的眼睛忽地睁开,下一刻,笑容就消失了,她认真而直接地看着他去,对他说:“如果他明天就被夺走了呢?”
“这不可能。”他否定。 “没什么不可能的。”她数到,“意外,死亡,变心,数不胜数。”她又勾起嘴角:“婚姻,比如说?”
他盯着她。 “洛兰去结婚,那很好啊。”他格外正经地对她说,这是危险的,因为他变得诚恳了,只是他无法在这件事上说谎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相信的:“我认为洛兰应该和一个女人作伴。他会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但那不意味着他会抛弃我。”
我已经说过那不是——抛弃——而是被夺走;她说。他那时候还没意识到那天的重要,和她言语的准确。她们谈话的对象此时正从店铺中走出来,搬运另一趟货物,而他皱起眉头:“怎样夺走?”她笑叹道:“一切方法。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太依恋一个人。他可能被意外夺走,可能被工作夺走,可能被婚姻夺走——还可能被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他注视着她,坚定,但恐惧,他知道已经来,而门已经打开。
“别的什么。”她没有回答了,只轻轻摇着头,重复着,“除此之外的事。”
商队留宿在这个原野之间的镇子中,那天天黑得极早,隔着一片平原,她们能见到远处的一片地被灰云罩着,于是瓦妮莎判断不时她们也许被那片雨困住,便提前歇息了。这之后她带着他,直到洛兰来接他。
他给孩子带来了三块肉,用纸包着;他的脸上沾了货物和风里的灰尘,但不一会却又消失了,仿佛他的皮肤留不住这类颗粒。 “多谢你照顾他,女士。”洛兰和瓦妮莎道谢,她挥了挥手,打量着他,说:“他很依赖你,是不是?”他闻言显出思索来,问道:“这是个问题吗?”维格忽然站起来,一只手拿着那几块肉,刚从火上烤出来,另一只手拖着洛兰。他不再能忍受了:“走吧,洛兰。”他说道,那石头一般的眼睛看着他,令他哀求起来:“走吧。”他的监护人站在他和这些女人——包括那些死囚之间,对他说:“我原本希望你和女士们在一起的,维格。”
他闻言几乎哭叫起来,但仍然很克制:“不,洛兰! ”于是洛兰让步了。他决定带他回男人住的地方,尽管他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他紧紧抓着洛兰的手臂,一直如此;他们正转身时,一个女人忽然说道:“你。”
男人和孩子回头。那说话的女人,意外,不是瓦妮莎,而是囚车里的一个女人。她伸出手来,露出衣袖下的手臂,火光下布满黑色的血管。她的眼睛看向洛兰:“你。”瓦妮莎站起来,她抽出腰旁的鞭子,朝囚车挥了一下,但那手还是伸着,那眼睛睁着,嘴唇说:“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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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又抽了一下。洛兰默不作声,似乎此事与他无关。维格,则看着那伸手,张开嘴的女人,认出来哪一个是囚车中的“鬣犬”。他没能说任何话,洛兰拉起他的手,他们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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