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記憶開花》 - 《夜來香》中篇〈愛與浪漫〉

「李教授，您好。」

翌日清晨，憶花居才剛開門，李永誠就出現在門口。

這次，他帶來一個老舊的皮箱，暗褐色的皮革已經褪色，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精緻。

「這裡面，是我和韻華的故事。」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裡面整齊擺放著發黃的樂譜、照片和信件。

「五十年前那場演出的節目單，還有我們改編《夜來香》時的手稿。每一張紙，都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澄韻接過那疊泛黃的紙張，觸碰的瞬間，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空氣中的夜來香香氣愈發濃郁，彷彿要將人帶回那個遙遠的年代。

1973年的上海，正值仲春。

梧桐樹的新葉剛剛抽芽，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灑下斑駁的陰影。

上海音樂學院的琴房裡，一對年輕人正在排練。

「永誠，」謝韻華坐在鋼琴旁，翻著手中的樂譜，「我們為什麼要改編這首歌？」

她的聲音輕柔，帶著幾分好奇。

李永誠的手指在琴鍵上輕撫，彈出一個個零散的音符，「因為這是你最愛的歌，也因為......」

他看著窗外飄落的花瓣，「夜來香的花語是永恆的愛。」

謝韻華臉頰微紅，低頭整理裙擺，「你知道嗎？每次演出，我都會帶一束夜來香。那香氣讓我安心，也讓我想起小時候。」

她的眼神變得悠遠。

「小時候？」李永誠停下彈奏，轉頭看著她。

「嗯，那是我六歲的時候。我曾經在一個花園裡迷路，四周都是高大的灌木，我害怕極了。」

謝韻華望著窗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傍晚，「就在我快要哭出來的時候，聞到了一陣香氣。我循著那香氣走，最後找到了回家的路。那是一片夜來香。從那以後，這香氣就成了我的護身符。」

李永誠凝視著她的側臉，內心翻湧著難以言說的情感。

他們相識在音樂學院，她是聲樂系的明星，他是鋼琴系的天才。

起初只是單純的合作關係，她需要鋼琴伴奏，而他正好被老師指派。

漸漸地，音符間流淌著愈發濃烈的情愫。

「這段，」謝韻華指著樂譜上的一處，「我們改得更憂傷一些如何？讓它像是在訴說一個未完成的故事。」

「為什麼？」

李永誠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是歌曲的高潮部分。

「因為最動人的愛情，都帶著一絲憂傷。」

她輕聲說，目光深邃，「就像夜來香，最濃郁的香氣總是在夜深人靜時綻放。」

那時的李永誠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他們專注於改編，在音樂中增添了更多層次的情感。

直到維也納音樂學院的來信，他才懂得，有些選擇註定帶來遺憾。

「永誠，恭喜你。」

謝韻華看著那封信，微笑中帶著欣慰，也藏著心碎。

燈光下，她的睫毛微微顫動，投下細小的陰影。

「韻華，我...」

李永誠想說什麼，卻發現所有的話語都卡在喉嚨。

「去吧，這是每個音樂家的夢想。」

她轉身整理樂譜，背影有些僵硬，「我們還有兩週的演出要準備，爭取完美謝幕。就當是...送給你的臨別禮物。」

最後的排練日，李永誠遲到了。

他在花店挑選夜來香時猶豫太久，想要找到最香的那一束。

花店老闆笑著說，「年輕人，夜來香的香氣，要在夜晚才最濃郁啊。」

「抱歉，我來晚了。」

推開琴房的門，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舊式鋼琴上放著一張字條：

「身體不適，今天請假。演出見。」

李永誠站在空蕩蕩的琴房裡，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在那束夜來香上。

演出當晚，謝韻華狀態絕佳。

她穿著那件翠綠旗袍，在聚光燈下歌唱。

每一個音符都完美無瑕，彷彿要將畢生的情感都傾注其中。

李永誠望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優雅地謝幕，卻不知道這會是永別。

散場後，後台一片忙亂。

李永誠捧著那束夜來香想要找她，卻只看到化妝桌上的一張紙條：

「祝你前程似錦。記得，最動人的愛情，都帶著一絲憂傷。」

第二天，他飛往維也納。

行李中帶著那株夜來香，那是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繫。

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掌聲如雷，卻填不滿心中的空缺。

「後來，」老人的聲音將澄韻拉回現實，「我在維也納時，總是失眠。直到那株夜來香開花，香氣充滿房間，我才能安然入睡。那香氣讓我想起她說過的話，想起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愛意。」

「那麼，韻華後來...」

澄韻輕聲問道。

「她嫁給了一個茶商，在杭州西湖邊定居。」

李永誠嘆息，從箱子裡取出一張泛黃的剪報，「這是她最後一次公開露面的報導。之後，她就完全退出了歌壇。我回國時去找過她，但只遠遠看了一眼。她在自家院子裡，照料著一大片夜來香。看起來很幸福。」

「您後悔嗎？」

「後悔，也不後悔。」

老人撫摸著琴鍵，「音樂給了我榮耀，但帶走了我最珍貴的愛情。知道嗎？這五十年，我再也沒有碰過這首歌。每次聽到，都覺得心如刀割。」

澄韻看著眼前的樂譜，黃褪的紙張上，音符依然清晰。

在夜來香的香氣中，她似乎聽見了年輕歌手的歌聲，那歌聲穿越時空，訴說著那個未完成的愛情故事。

「那天，」李永誠繼續說道，「我在她家門口站了很久。夜來香的香氣飄過來，我知道她過得很好。或許這就夠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人生就是這樣，總要在理想和愛情之間做出選擇。我選擇了音樂，但音樂給我的一切，都比不上那個未完成的愛情故事。」

夜幕降臨，憶花居的夜來香又開始散發香氣。

那香氣中似乎還迴盪著五十年前的琴聲和歌聲，訴說著一個關於選擇與遺憾的故事。

李永誠從箱子裡取出一個舊相簿，「你看，這是韻華在後台準備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低頭整理樂譜，長髮如瀑。

「每次演出前，她都有個習慣。」

老人翻開另一頁，「會在化妝台前擺一束夜來香，說是為了給自己勇氣。」

澄韻注意到照片角落的花瓶，裡面插著幾支白色的夜來香。

「這些照片，都是您拍的嗎？」

「是啊，那時候相機很貴重。我省了三個月的伙食費，才買了這台海鷗相機。」

李永誠輕撫照片，「值得。至少，留下了她最美的樣子。」

他繼續翻閱相簿，一張張照片訴說著那段青春往事。

排練時認真的側臉，謝幕時燦爛的笑容，後台休息時慵懶的倚靠。

每一個瞬間，都彌足珍貴。

「那天離別，」李永誠指著最後一張照片，「她送了我這個。」

是一個精緻的銀質懷表，背面刻著：

「願你的音樂，如夜來香般芬芳永駐。」

「這些年，我常想，如果當時留下會怎樣。」

老人摩挲著懷表，「也許我們會結婚，在音樂學院教書，過著平凡的生活。但年輕時的夢想太耀眼，讓人無法拒絕。」

澄韻看著那些泛黃的照片，彷彿看到了一個個生動的場景：

年輕的李永誠坐在鋼琴前，專注地看著站在身旁的謝韻華；兩人在琴房裡討論樂譜，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後台的匆匆擦肩，眼神中藏著千言萬語。

「最遺憾的是，」李永誠取出一張皺巴巴的樂譜，「這首歌，我們還沒有完全改編完。本來約好演出後再修改，但......」

樂譜上密密麻麻的筆記，記錄著他們的心血。

有些段落被反覆修改，旁邊寫著韻華的建議：

「這裡要溫柔些」、「讓琴聲像是在說話」、「想像夜色中的思念」。

「後來，我試著完成它。」

老人說，「但總覺得缺少了什麼。或許，有些音樂註定是雙人舞，缺了另一個人，永遠跳不完整。」

夜幕低垂，花店內的夜來香愈發芬芳。

澄韻看著老人小心地收起照片和樂譜，想著那些未完成的故事，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那些永遠停留在某個時刻的愛情。

也許，正如謝韻華所說，最動人的愛情，都帶著一絲憂傷。

而這絲憂傷，卻讓愛情歷經歲月依然鮮活，如同夜來香的香氣，在夜深人靜時最為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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