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跟隨哥見面的日子了。
潘月覺得好久沒有這樣盼望過一件事情了,甚至可説是亢奮,他有點擔心今晚會不會睡不着。
想想還真是神奇,兩個素未謀面的人,莫名其妙問了一句要不要「要不要再玩一下」,就變成一個禮拜聚首幾晚的網友,一起打打遊戲、漫無邊際地聊着笑着,不知不覺就這麼親近了起來,如今再過十幾個小時,居然還要見上面了。
要説期待,那是當然,但緊張,也是有的。
潘月其實也不知道為甚麼,那天聽到隨哥説要來他的城市,心裏冒出一股莫名的衝動,就唐突問他要不要見面了。
明明人家是家庭旅遊,自己幹嘛打擾別人一家人呢?
然而他確實很想看看這個人,看看這個率直又傻里傻氣的少年,究竟長甚麼模樣,跟自己畫在畫中的想像,又有幾分差別。
潘月有點搞不清楚,這樣的念想是從何而來,大概是因為他好久沒這麼地認真交朋友了吧。
還真是心想事成呢。
潘月打開隨哥錄的那首歌,又聽了一遍。
他早就把原曲找了出來,也知道了歌詞的意思,訴説了很真摯的情感,卻也……流露着滿滿的寂寞;不過,這歌的情景怎麼看都似乎不太適合對他唱吧。他想,大抵是隨哥隨興唱的吧,畢竟考慮到這首歌的背景,隨哥應該不是要當他爸爸?
雖然如此,潘月還是百聽不厭,那柔和的聲線猶如黑夜中的一點光,讓他覺得很温暖、很安然。
就這麼聽着聽着,潘月也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潘月看了看時間,還早得很,他跟隨哥約在下午。而且,他還要先去學校一趟——因為學期成績太差,就被塞進了補課班,剛好也是今天開始。
補課班午後開始上課,潘月估計大概上了一節後就要想辦法遛走。畢竟潘月不喜歡缺席,而且第一天就蹺課恐怕會被盯上,事情傳回老媽那邊定然又會大鬧一頓,所以還是得去。
不過想到能和隨哥碰面,這些都是小事。
潘月用上午的時間畫了一下委託的案件,又做了點東西吃。他換好衣服從房間出來時,老媽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客廳吃午餐。
老媽的恢復狀況不錯,覆診時醫生説只要再一陣子就算是完全康復了,只是腿上的疤,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留着,甚至不一定能完全消除。。
她前幾天便回到早餐店工作了,但畢竟是傷到了腳,大患剛癒,沒辦法久站,所以只能上半天班。而他們兩個,又回到了毫無交流、陌路人一般的狀態。
潘月見桌子的另一邊放了幾張鈔票,慣例那是每個禮拜給他的錢。他把錢拿起來數了一下,發現比以往足少了一半。他沒作聲,只是看了老媽一眼。
「錢就那麼多,愛拿拿不要就放下。」老媽冷冷道。
潘月沒有多説話,把錢收進了褲袋,默默走出了門。
大概是因為醫藥費,還有薪水少了一半的關係吧。潘月歎了口氣,把門關上後,又把錢從口袋裏掏出來點了點,確實就那麼多。平常老媽給的就已經夠拮据了,現在恐怕得把自己的委託稿酬存款提出來用了。
潘月一直想存錢更新設備,現在用的繪圖板是小五時父親送的入門款——那是父親送他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小六那年,這個人就人間蒸發了。
雖然他還是很愛惜這塊繪圖板,而且尚且堪用,但隨着畫工進步,他漸漸覺得用起來不順手了,一些精細的操作都不好做。而且自己的螢幕電腦是更久以前父親留下的,性能也不夠好,甚至螢幕的色準偏差很大。
想要有能力接更好的案件,就得有更好的設備。潘月想要換一台iPad,這樣一台裝置就能同時替換掉電腦、螢幕和繪圖板,算起來應該是最划算的選擇了。
但iPad的價錢也是擺在那,他這兩年才開始接繪圖委託,還沒有名氣,一個月能有個三四幅就算多了。
加上老媽除了學費和一點生活費,就沒有多餘的錢給他了,如果學校或平時有需要甚麼必須的額外開銷,以前他還會跟老媽討錢,但每次都得苦苦哀求或是大肆爭論,還得承受她無理由的謾罵苛責,後來他索性就自己付了。只是這樣一來一回,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到頭。
他無奈地把錢塞回褲袋,動身走去公車站。
到了補課的教室,潘月搜尋着認識的人,在角落發現了同班的兩個同學,潘月走過去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在他們前面的空位置坐下。
「潘月你也來了啊。」其中高個子的那位説道。
潘月笑笑:「我怎麼可能不來。」
「月哥可是敢在期中考全部棄考的人,一定得來的吧。」另一位小胖同學説,自從潘月全卷零分的消息傳出去後,有些人開始崇敬地叫他月哥。這學校裏不唸書的人多的是,但還沒有人像潘月那麼敢。
雖然潘月叫隨哥的時候哥前哥後叫得很自然,但到自己被稱呼哥的時候,倒是不太喜歡,不過他也懶得糾正他們。
高個子繼續問道:「你家裏人沒説甚麼吧?我爸知道後,居然把他的高爾夫球桿拿起來就要往死裏打,還好我逃得快,不然今天你們要看我,就得去醫院了。」
「唉,當然被教訓了,」潘月笑着説,因為不知道老師甚麼時候到,他不想跟他們閒聊下去,直接切入正題,「我待會上完第一節就走,後面有人問起,你倆可以幫我掩護一下嗎?」
小胖同學一臉震驚:「你要蹺課啊?」
「我有重要的事,拜託你們了,改天請你們喝飲料。」潘月對他們雙手合十,請求道。
「月哥都這樣説了,我們盡力而為。」
小胖同學説罷,教導主任就帶着一股肅殺之氣走進了教室。他先是用嚴厲的語氣訓話了一番,説成績有多重要云云,然後開始了點名。第一節課並沒有要正式上課,只是把之後的時程表發下來,然後就是更多的訓話。
第一節課結束的鐘聲響起,教導主任跟來時一樣風一般地走了。
確定他走遠了,潘月跟後面兩位説了一聲,背起書包一溜煙似的消失了。潘月用以不發出腳步聲為前提最快的速度衝下教學樓,還繞了遠路避開教員室,一路走到放體育用品的小倉庫旁邊——潘月雖然沒有蹺過課,不過哪裏可以偷偷離開學校,他倒也知道的。
倉庫旁的圍牆已經很老舊了,牆身有幾個可供腳作支撐的坑洞,也不知是自然老化還是刻意弄出來的,但因為這裏位置偏僻的關係,一直都沒有得到修葺。
潘月第一次沒踩準,滑了下來。他趕緊兩面張望,並沒有人注意到。
第二次嘗試,這次很順利地攀上了牆緣,小巷那邊也沒有人,他反向抓著牆緣,順着牆身滑了下來,安全落地。
他拍拍身上的塵土,心裏想着,原來這就是翻牆的滋味,感覺還不賴。
接着他要先坐公車到跟隨哥約好的地方,那邊是商業區,雖然不常去,但他也還算熟悉。
隨哥的意思是,先找家咖啡店坐坐,邊吃點東西邊聊之類的。雖然潘月沒有料想要在咖啡店見面,不過隨哥這樣説了,那就去吧。
在潘月坐公車的路上,隨哥也把咖啡店的地址用短信傳給了他。潘月沒有回,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隨哥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可以,怎麼了嗎?」
「隨哥你只發給我街道門牌,我不知道在哪啊。」潘月無奈,他雖然知道商業區的大概格局,但沒有記路名的習慣。
「用地圖看一下應該就能看到了。」隨哥説,潘月剛想開口,對面又説話了,「對不起……我忘了……」
「沒事,」潘月不禁輕笑,「你跟我説一下附近有甚麼特別的建築吧。」
「嗯,我看看……」潘月聽到對面的聲音邊嘈雜了,應該是走到了外頭,「對面有一家銀行,再往旁邊一點有一家很大的星巴克……我這家就在街角。」
聽到銀行的名字和星巴克,潘月大致瞭然要去哪裏,就先跟隨哥道了別。
下了車後,他憑印象摸到那家銀行,也認出了隨哥説的那家咖啡店。
門口掛着「森樹咖啡」的招牌,門面都是木頭裝潢,看起來非常古樸,但也隱隱散發出不菲的氣息。
只要進去,就能看到隨哥的廬山真面目了,就在這一瞬間,他竟覺得有些畏縮起來。
怎麼了你,是在緊張甚麼,該不會在這種時候害怕吧。潘月對自己訕笑道。
他把手放在門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然後扣下門把,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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