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歲月 - 第十五章：離別的影子

夜色深沉，整條巷子寂靜無聲，唯有遠處的巡邏隊偶爾傳來的腳步聲，讓人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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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坐在桌前，手裡緊緊握著一封信，那是舅舅從香港托人帶來的。信裡說，現在廣州的形勢太危險了，要是還能走，就儘快離開，否則遲早會被捲入更深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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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走，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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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輕輕地嘆了口氣，視線落在桌上一碗已經冷透的粥上，那是她留給麥至的，可是他今晚又沒吃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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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從房裡出來，看到母親獨自坐在那裡發呆，小聲地問：「媽……爸爸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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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回過神，眼神黯淡：「還是一樣，咳了一整夜，剛剛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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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抿緊嘴唇，走到母親身邊，輕聲說：「我們真的要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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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如果還能走的話，就一定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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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心裡突然湧上一股酸楚。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是一雙還未長滿老繭的孩子的手，卻已經學會了抓緊希望，哪怕它微弱得如同風中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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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讀書，是為了讓我們擁有選擇的權利，而不是被人決定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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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們的命運已經不再掌握在自己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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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巷子裡響起一陣吵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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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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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猛地踹開，一群人湧了進來，紅袖章在他們手臂上鮮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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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母親已經來不及阻攔，幾個人直接衝進了書房，把還未完全清醒的麥至硬生生從床上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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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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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批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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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虛弱得站不穩，被人推搡著往外走。他咳得幾乎喘不上氣，卻還是強撐著，沒有在這群人面前顯露出一絲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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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松青忍不住衝上去，卻被一個壯漢一把推開，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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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撲過來護住兒子，聲音顫抖：「求求你們，他已經病得快不行了，不能再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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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章男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們有的是辦法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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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擁擠著，把麥至帶出了門，街上早已聚滿了人，圍成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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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寫著「反動學者」的紙板被人掛在他的脖子上。人群裡有人高喊：「打倒反動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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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封建餘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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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書還不夠，這種人就該送去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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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被推到一張破舊的木椅上，幾個人站在他身後，一人拿起一本《四書》，當著所有人的面撕碎，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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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還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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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是不是一直在給學生灌輸舊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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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懼色，他直視著這群人，聲音沙啞但堅定：「我教書，只是希望孩子們能學會思考，學會明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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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一個紅袖章的人怒喝，抄起手裡的竹鞭，狠狠地抽向麥至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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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學會明辨是非？現在我們來教你什麼才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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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落下，麥至的身子猛地一顫，但他沒有喊出聲音，只是緊閉雙眼，忍受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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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和母親被擋在人群外，無能為力地看著這一切發生。母親的指甲掐進了掌心，卻沒有哭出聲音。她知道，現在哭沒有任何用，這個時代已經不容許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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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的身體顫抖著，他看著父親被打倒在地，卻還是頑強地撐起身子，心裡湧起無法壓抑的悲憤。他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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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松青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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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裡的知識，可以被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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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個人的靈魂，不能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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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鬥結束後，麥至被放回家時，已經幾乎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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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急忙攙扶著他回到房裡，給他端來熱水，卻發現他的手顫抖得連碗都拿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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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這麼傻……」母親的聲音顫抖，眼裡滿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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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虛弱地笑了笑，輕聲說：「這世上總要有人……記住對與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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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微弱得像風一樣，卻在松青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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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跪在床邊，緊緊握住父親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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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一定會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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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至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他的眼睛望向窗外，天邊的雲層仍舊厚重，但遠方隱約透出一絲微弱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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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那是最後的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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