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歲月 - 第十四章：風中離歌

三月的廣州，陰雨綿綿，天色灰暗得像是壓低了一整座城。街道上的人來去匆匆，步伐裡藏著一種不安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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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糧食已經見底，母親這幾天幾乎沒怎麼吃東西，把僅剩的米全都留給了松青。她整夜未眠，眼窩深陷，臉色憔悴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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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形勢一天比一天惡劣，鄰居們紛紛疏遠，甚至有人開始在背後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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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那個死讀書的男人早晚死在勞改農場，這女人還不識相，居然不趕緊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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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街道辦已經盯上他們了，遲早被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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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他們還能活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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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母親不是沒聽見，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她還是低著頭，像往常一樣洗衣、煮飯、補衣裳，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松青知道，母親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堅定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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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變得沉默，變得警惕，變得小心翼翼，就像一隻被逼入絕境的母鳥，只能用最後的力氣護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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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天色未黑，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敲門聲，聲音急促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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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家的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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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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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心頭一緊，他看向母親，發現她的手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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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聲音更加粗暴：「快點開門！我們知道你們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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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咬緊牙關，深吸了一口氣，拉著松青的手走到門口，顫抖著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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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街道辦人員站在門外，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戴著紅袖章，手裡還拿著一本小紅書。他的目光銳利而不容置疑，語氣冷硬：「麥太太，最近有人舉報你們家藏有反動書籍，今天我們奉命來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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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嘴唇發白：「我們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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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章男人冷笑一聲：「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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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揮了揮手，身後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立刻闖進屋內，開始翻箱倒櫃。衣物被扯下來，桌椅被掀翻，原本就破舊的家變得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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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咬緊牙，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嵌進了掌心。他不敢哭，也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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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顫抖著站在門口，眼裡閃爍著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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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個人從床底下拽出一本泛黃的書冊，興奮地喊道：「隊長！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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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章男人走過去，接過那本書，冷笑道：「《四書》？這不是封建餘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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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猛地撲上去，聲音顫抖：「這是……這是祖上留下來的書，沒有人讀了，真的沒有人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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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章男人冷冷地看著她，眼裡滿是輕蔑：「舊書舊思想，早該燒掉。你還留著，這不是明擺著反對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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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眼裡滿是恐懼，聲音顫抖：「我沒有……我們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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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紅袖章男人根本不理會，冷冷地揮了揮手：「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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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開始搬書，將那些殘存的書籍全部扔到門外的空地上。有人拿來了一桶煤油，往書頁上狠狠地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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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看到這一幕，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與憤怒。他衝上去，試圖撿回一本書，卻被人狠狠地推開，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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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那人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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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顧不上疼痛，聲音嘶啞：「這些書是爸爸的，是我們家祖傳的……你們不能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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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章男人冷笑：「你爸爸是個反動學者，他留下的東西，就是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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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頭，毫不猶豫地點燃了火柴，扔進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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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火焰竄起，書頁在烈焰中蜷縮、翻卷、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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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絕望地癱坐在地上，眼裡滿是無聲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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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看著熊熊燃燒的書，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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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書裡藏著父親的知識、他的信仰、他的靈魂，現在，全都在烈火中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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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離開後，天色已經全黑了。母親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拾起幾張未完全燒盡的紙片，指尖輕輕摩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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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看著她的背影，心裡被一種無法言喻的痛楚撕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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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去，輕輕抱住母親，聲音顫抖：「媽……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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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肩膀微微一顫，然後，她緊緊地抱住兒子，終於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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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閉上眼睛，讓母親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肩膀。他的手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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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已經不再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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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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