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四十四章　極夜孤影

　　引擎轟鳴，如野獸咆哮，低沉的震動貫穿夜色，拖出一道血色殘影，在城市的暗巷間急掠而過。

　　風壓洶湧，車燈的紅光沿著車身掠過，如熾熱的火痕，在深沉的夜色裡劃開一道鮮明的裂隙。

　　氣流在耳畔呼嘯，不斷地拍打著他的肩背，如同狂潮席捲，壓迫得人幾乎無法喘息。

　　陳禹謫壓低身形，指尖扣緊油門，身體與機車緊貼，像極了掠過深海暗潮的孤舟，與夜色融為一體，在曲折的街巷間疾馳。

　　這條小徑，監視器稀少，行人稀落，地面不甚平整，坑洞與起伏交錯，陡峭的彎道猶如潛伏的暗礁。尋常人駕車行經此地，稍有不慎便會失控。

　　但對他而言，這條路是最好的選擇，它能避開北聯的監控，也足以讓大多數追兵望而卻步。

　　風壓貼緊他的身體，沉悶的氣流在耳畔呼嘯，如潮水洶湧。他的神經緊繃，視線牢牢鎖定前方，每一個轉角、每一道路障都在腦中迅速運算，尋找最佳行駛軌跡。

　　然而，胸腔內的悶痛感仍如針刺般細密地蔓延著。

　　方才破陣的衝擊仍未消退，五行與星陣的壓迫在他體內積聚的傷勢，終究還是比他預想的更為深重。

　　內府隱隱作痛，血氣翻湧不穩，他感覺到腥甜湧上喉間，下一刻，溫熱的液體滑過唇角。

　　——鮮血。

　　他沒有伸手去抹，也沒有分心，只是任由夜風將那抹猩紅帶去身後，化作殘影消散於夜色。

　　他不知道，胸口翻湧的悶痛，究竟是來自內傷，還是來自那道被撕裂的信任。

　　雲顥辰的選擇如同利刃，在他的心口留下了一道看不見的傷痕。

　　而他甚至不敢探究，那傷口是否在流血。

　　目光微沉，陳禹謫狠狠一扭油門，加速。

　　不是為了逃亡，而是為了甩開思緒。

　　高速駛過的殘影拉長，車尾隱隱泛起微光。

　　那是星圖的殘影。

　　淡淡的靈力在紅色重機的車身處浮現，如波光閃爍，如星雲流轉。

　　這是過去雲顥辰親手在他機車上加的陣法。

　　當時的理由是，在關鍵時刻，他擁有超越極限的機會。

　　或追捕要犯，或緊急時刻，可以突破機械的極限，使用超越常規的速度。

　　但現在，卻是為了逃離雲顥辰而存在。

　　車速再度攀升，沉悶的引擎聲在黑暗中劃開一道炙熱的軌跡，而他仍舊緊握油門，未曾回頭。

　　陳禹謫冷靜地思索著接下來的路線，腦中迅速推演可能的甩開方式，視線不時掃過道路兩側的環境，尋找可利用的地形與障礙。

　　然而，下一瞬間——

　　他的後視鏡內，映入一道迅速逼近的黑影。

　　車燈幽暗，車身幾乎隱沒於夜色，唯一清晰可見的，是那猶如獵隼般銳利的動態。

　　一輛黑色重機，無聲無息地緊追而來，如黑夜中悄然出擊的獵手。

　　引擎聲極低，宛如潛伏的野獸，直至撲殺的瞬間才會露出獠牙。

　　那是北聯的重型機車。

　　他的視線微微一凝，手指下意識扣緊油門，身形前傾，將風壓降低到最小。

　　紅與黑的車燈交錯，兩道殘影在夜色中疾馳，影子在他身後緊追不捨，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銳利而刺耳，宛如利爪刮過石面，帶著將獵物逼入死角的狠戾。

　　他的眼神微冷，思索著後方之人的來歷。

　　來者的駕駛技術極為精湛，壓車貼地的角度乾淨俐落，行雲流水，整體速度穩定，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完全是純粹的技術碾壓。

　　這是經過嚴格訓練，甚至是無數次實戰後才能達到的水準。

　　北聯的執鋒衛擅長近戰搏殺，每個人的駕駛習慣、姿態與動作皆有所不同，他曾與這些人並肩作戰多年，對於他們的行動方式瞭若指掌。

　　這個人，絕對不是執鋒衛的人。

　　文策書不會選擇這種方式。那群人擅長謀略與情報，執行追捕時通常會選擇封鎖路線，而不是親自騎車追逐。

　　然而，能夠在這樣的速度下、這樣的路況裡，依然絲毫不落後的存在，絕非普通人。

　　他究竟是誰？

　　一絲不安悄然升起，卻被陳禹謫迅速壓下。他的理智仍然清晰，情緒無法動搖他的判斷。

　　現在最重要的是擺脫對方。

　　他微微調整方向，車身斜掠而出，選擇了一條更難以駕馭的狹窄彎道。

　　這是他熟悉的地形，換作一般人，這樣的突然變向足以甩開追兵——

　　然而，他的後視鏡中，那抹黑影卻絲毫未曾減速。

　　如影隨形，沒有絲毫猶疑地緊跟而上。

　　風自耳側呼嘯而過，速度不斷推升，腎上腺素在血管中翻騰，他感受到後方騎士的視線，無形卻壓迫，彷彿一雙審視獵物的眼。

　　但這人毫無殺氣。

　　他的眉心微微皺起。

　　執鋒衛的戰士習慣直搗要害，氣息凜冽，殺機毫不掩飾。殺手則不同，雖能隱匿氣息，但殺意無法徹底消弭，即便壓制，也終究會留下微弱的痕跡。

　　然而，這個人出現在他的後視鏡之中，卻不存在半點氣息。

　　在他所知的人中——

　　只有一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他的瞳孔微縮，心思剛剛閃過一個念頭，然而就在此刻——

　　黑色騎士手腕微動，瞬間，一道寒光破開夜色。

　　細微的破風聲從側方襲來，切過空氣，如碎月乍現。

　　一片瓷片，自夜色之中，筆直飛掠而至。

　　陳禹謫瞬間辨認出來，心中一震，車身隨即猛地一側，甩尾滑行，堪堪避過那道流光。

　　他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瓷片——

　　是他。

　　是須臾。

　　這個認知讓他的內心瞬間掀起波瀾，但他來不及深思，來不及去計算須臾此刻的立場與意圖。

　　因為下一瞬間，第二片瓷片已然投擲而出。

　　瓷片破空而來，精準無誤地擊向前方路面，落點恰在他剛欲轉向的岔道處。

　　碎裂的聲音在夜色裡格外清晰，細小的瓷片四散飛濺，在街燈映照下，折射出冷冽如星火的光。

　　那不僅僅是一次阻攔，而是在逼迫他轉向。

　　陳禹謫瞬間明白了須臾的意圖。

　　須臾在逼他走另一條路。

　　然而，他來不及躊躇。

　　後方黑色的機車沒有絲毫減速，如影隨形，咬得極緊，須臾的操控手法毫無破綻，彷彿已經計算好他的下一步。

　　陳禹謫被逼著往另一條路駛去，這條路向郊外延伸，遠離市區的監視網，遠離街燈，遠離了一切能夠輕易逃脫的選擇。

　　下一道瓷片掠過車尾，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響，旋即筆直嵌入道路邊緣的石牆。

　　它精準地擊中另一條岔路的入口，封鎖他最後的選擇。

　　這是一場無形的圍堵，一場不動聲色的掌控。

　　此刻，他唯一能走的路，是須臾設定好的道路。

　　風聲呼嘯，前方的路越來越空曠，已經行駛到郊外。

　　沿路的建築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灌木與低矮樹林，兩側的路燈稀疏，燈光映不透漆黑的枝影，氣氛如同被吞沒在夜色深處，愈發幽暗。

　　須臾緊追不放，瓷片封鎖住所有岔路，將他的行動範圍一寸寸地壓縮，宛如獵人收緊套索，逼獵物踏入最後的死角。

　　每一次瓷片的落點都精準到毫釐，將所有可能的變數全部抹除。

　　若是正面交鋒，陳禹謫絕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

　　然而此刻，他的速度已經拉到極致，機車在夜色中疾馳，輪胎與柏油路面的摩擦聲銳利如刀，若在這樣的狀態下化出劍，便意味著他必須稍稍分散一些注意力。

　　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在這樣的速度下，劍再快，也快不過封死他的瓷片。

　　這不是單憑一劍就能劃破的包圍。

　　就在此刻——

　　一片瓷片，如破空之矢，猛然掠過他身側！

　　金屬劃破的聲音伴隨著低沉的裂響，瓷片深深嵌入油箱的側邊，一道細長的切口悄然裂開，透明的燃油如絲線般滴落，在夜色下泛著微光。

　　油箱破了。

　　陳禹謫的心臟一瞬間緊縮。

　　他立刻試圖調整車速，但燃油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流失，重機的動力系統出現異常，儀表板上的燃油警示燈驟然亮起，閃爍著猩紅的警告光點。

　　前方道路已然接近盡頭，他迅速調整呼吸，控制車身的穩定，但須臾依舊緊咬不放，彷彿預料到他即將失速。

　　後視鏡中，須臾手臂微微一抬，掌指收攏，帶著一貫不疾不徐的從容，從道路旁掠過的一株細瘦灌木上，隨手折下一根細長的樹枝。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輕描淡寫間，已然將這根本不該成為武器的枯枝，化作致命的暗器。

　　下一秒，樹枝破空飛出！

　　「？！」

　　夜色如墨，疾馳間的狂風扭曲了光影，然那道纖細的枝影，卻以最凌厲的姿態，筆直地撕裂空氣，擊中他的車燈側邊。

　　力道不算強烈，卻精確到毫釐，恰好撼動燈罩與固定處，讓光線瞬間閃爍不定，造成短暫的視線干擾。

　　夜幕驟然晃動，光線偏移，他的視野隨之錯亂了一瞬。

　　陳禹謫死死扣緊龍頭，手腕微調，重機在偏移中勉強恢復平衡，輪胎在地面上擦出一道極細的弧線，堪堪穩住行徑軌跡。

　　但那短短的瞬間失衡，卻已足夠讓他額間滲出冷汗，後背微微發涼。

　　如果力道稍微再強一點，如果方才他的控制再慢上一秒，這場高速追逐，恐怕已然結束。

　　他咬緊牙關，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目光冷沉，餘光卻忍不住再度掠向後視鏡。

　　這是他可怕之處——

　　不需要專門準備任何武器，沒有鋒利的刀劍，也沒有縝密計算的符咒，一片瓷、一根枯枝，在他手中皆可化作奪命之刃。

　　瓷片用盡了？

　　那麼，樹枝亦可殺人。

　　隨手取物，隨意為刃。

　　殺手須臾，果真名不虛傳。

　　風聲掠過，他的車速與行徑路線已經被須臾無形控制。

　　對方正在把他逼向某個方向。

　　他微微瞇起眼，內心沉沉下墜——

　　前方的道路開始出現些微的潮濕氣息。

　　這條路的盡頭，是海邊。

　　油箱的燃油警示燈還在閃爍，代表燃油正在快速流失。

　　重機在夜色中疾馳，油滴墜落，如斷裂的靜脈，沿著柏油路拖出一道不斷延長的黑痕。

　　它正在流血，正在失去生命。

　　引擎聲開始變得不穩，重機的速度開始下降。

　　風愈來愈大，空氣中潮濕德氣味愈來愈濃厚，耳邊響著海浪的聲音——

　　陳禹謫終於意識到，他被逼到了絕境。

　　最後一滴燃油流盡，動力熄滅，車身猛然一震，原本高速運轉的機械在一瞬間停滯，輪胎摩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再也無法發動。

　　——無路可逃。

　　夜幕沉寂，潮聲在遠方翻湧，微弱的海風帶著潮濕的氣息，輕輕拂過車身。

　　須臾緊隨而至，黑色的機車停在他的側後方。

　　引擎的震動聲消失，天地間陷入詭異的靜謐。

　　須臾摘下全罩式安全帽，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陳禹謫。」

　　冷風拂過，浪潮拍擊著礁石，海水在月光下浮動。

　　陳禹謫沉默地看著他，指尖微微收緊。

　　最終，低聲開口——

　　「……須臾。」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9LW6Rwj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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