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八十四章　星墜歸墟

　　北聯天台之上，風聲微緩。

　　日光已斜，天際一側仍覆著一層淡淡的白光，色澤微灰，如將暮未暮的薄霧；而另一端，則已泛出深藍暮意。

　　城市的聲音在腳下變得遙遠如夢，彷彿此處已脫離人間喧囂，只剩天地、風與將臨的星辰。

　　天空不知何時已有星子浮現，隱隱穿透尚未褪盡的日光，在暮色的邊界閃爍微芒，細若針點。

　　雲顥辰登上天台，短靴踏上灰白水泥。

　　他站定不語，抬頭仰望。

　　這片星空，他曾在無數星圖中演算過、測繪過，將萬象運行化入一念。

　　此刻，星河無聲，卻重如萬鈞。

　　他深吸一口氣，氣息微沉，眼神一凝。

　　踏出第一步。

　　「喀。」

　　靴底敲響水泥地面，聲音不大，卻像在整個天台中激盪出回音，帶著星光碎響。

　　腳下，一道白金色的光芒驟然浮現，自他腳尖一寸一寸擴展開來，像星辰墜落凡間，在塵世之中燃起。

　　第二步落下。

　　光紋繞足而生，銀芒流轉，猶如白練鋪地，朝四方展開。

　　光線延伸，如銀絲勾勒虛空。那不再是單一的亮點，而是連結成線、交錯成形，彷彿蒼穹中的脈絡在地面浮現。

　　一點、一線、一環——

　　每一步，都落在星軌之上；每一腳，皆落於天象之位。

　　光芒沿著他走過的軌道次第點亮，圈繞出宛如天上星宿倒映的光陣。

　　彷彿自天而應，自地而生。

　　那是一幅星圖。

　　以他為心，步步為位。

　　天與地合契，由他引發，因他成陣。

　　步步交錯之間，天地氣脈震盪，萬象沉息。

　　他行至中央。

　　高處的星辰低垂視線，照亮天台，低處的星光微動，仰望穹蒼。

　　一上一下，如鏡像互映，天地合璧。

　　風止於靜，聲息全無。

　　那一刻，唯有他一人，站在天地之心，將星辰踏為陣列，將氣脈匯入掌中。

　　光未斷，星未息。

　　星圖成陣，地動星起。

　　陳禹謫立於他側後方，靜靜看著這一切。

　　他筆直地站著，眼神沉靜如水，卻無一瞬偏移。

　　風從天台邊緣掠過，掀起他與雲顥辰衣袍的邊角，白色西裝被星光映得幾近透明，在蒼穹之下顯得格外單薄。

　　他望著那人——

　　白金色的星光盤繞於雲顥辰身周，緩緩浮動，如天河倒懸，萬象皆靜。

　　他看得出來，那人氣息尚未完全穩定，顯然剛經歷過一場強撼搏殺，嘴角血痕未乾，呼吸亦略顯急促。

　　可那雙眼，無比清明。

　　明知自身已立於破滅之隙，仍選擇迎向災厄的冷靜與沉著。

　　這個他曾經那麼熟悉，如今卻像隔了一整座江湖的人，如今立於星陣之心，肩負萬象之重。

　　隨著雲顥辰最後一步踏下，整座天台星圖驟然一震。

　　白金星紋自他足下騰起，盤旋而上，宛如星河自塵中復甦，光流飛湧，直衝九霄。

　　蒼穹間，那些原本隱於暮色的星辰，彷彿被呼喚，瞬間明亮數倍。

　　星光穿破日殘雲影，照見暮色蒼穹，倒映天地。

　　星圖浮空而起，如靈息編織的天網，在雲顥辰四周緩緩展開，宛若天象被重構於人世，光華不動，萬法不言。

　　雲顥辰氣息沉凝，雙掌緩動，身形如岳，靜立星陣之心。

　　天穹之下，星光如瀑自天垂落，銀絲般將整座北聯七樓緩緩籠罩。

　　那一道道星紋，如水潤石、似露侵林，悄然滲透入樓體縫隙，與萬靈歸虛的陣紋交纏。

　　瞬間，會議室金紋藤網如驚蟄之蛇狂嘶而起！

　　萬靈歸虛驟然震動，如沉眠巨陣被星辰驚擾，整座會議廳似於地脈深處發出低鳴。

　　金藤自陰影中兀然破土，牆隙縫間、柱樑接處、地紋裂口，如鬼影潛伏之處盡皆狂湧而出，纏繞成網，盤旋如蛇，怒嘶如獸。

　　那不再是植藤，而是萬界幽魂的纏縛，是吞萬靈之陣的脈動，怨意纏繞，殺意盈空。

　　有如萬千厲魄共鳴，啼嗥成浪，嘶吼著衝撞那片白金星圖。

　　樓體亦被其驟勢所驚，磚瓦作鳴，巨石崩裂，空氣凝滯如霜鐵初破。

　　天台邊沿，數條金藤如星渦倒逆，從牆體穿出，鐵骨金鱗，宛若龍蛇爬壁，直撲星陣心處，欲奪命奪魄。

　　那一刻，風停聲斷，四野萬籟俱寂，唯餘天地之氣，在兩重陣意間沉浮不定。

　　殺機如夜海翻湧，雷意未鳴已震心魂。

　　雲顥辰不動如山，僅是靜靜閉眸吐息，身形宛如星陣中心的定軸。

　　星圖受擊，光脈震顫，他卻未曾退後半步。

　　唇邊隱有一線鮮紅滑落，落在銀光閃耀的星紋之上，瞬息即融為光華一部分。

　　雙掌穩立胸前，指隙間洩出無盡星芒，白金光流宛若長河倒懸，盤繞周身，星漢洶湧。

　　腳下星圖浮空如鏡，銀暈閃耀，光紋如水面泛動，在那閃爍間承接整片蒼穹之力。

　　星圖之力與萬靈之勢相接，空氣激盪如雷，氣場激起如巨濤翻湧，將整座天台壓入無聲之震。

　　星與藤，光與紋，在這一刻於北聯之巔激烈交織，如萬象對撞，命數交戰。

　　是星辰鎮壓地祟，是天地於此搏命。

　　陳禹謫的目光一沉。

　　他看得出，那人正以一己之力，與整座陣法正面僵持。

　　星陣所引，承天地萬象，萬靈歸虛又如邪祟化形，張牙舞爪，反撲之力絕對非常。

　　雲顥辰咬緊牙關，血從唇角蜿蜒，自剛才起，便未曾止息。

　　他額際已有冷汗滴落，仍絲毫未退，雙掌運行，死死將星陣之力一寸寸推入下方大樓內部，封鎮萬靈。

　　陣下藤網狂嘯，如萬蛇翻身，如萬山崩塌。

　　陳禹謫望著那道身影。

　　這人，算盡利害、擅於謀勢，卻也從不會在大局崩潰時袖手旁觀。

　　他早已不信雲顥辰這個人，卻從未懷疑對方會為北聯而戰。

　　但當那人一身白衣立於星圖之心，氣脈崩亂，唇角血絲淌落，他還是心口一震。

　　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痛。

　　他想起了太多場戰役裡的並肩，想起對方曾在雨中護他，卻又在夜幕中背叛他。

　　此時，一條粗大的金藤自會議廳牆壁破出，自地衝天，直刺天台星陣核心，其勢鋒烈如開天裂地！

　　雲顥辰氣脈早已紊亂，身形微晃，幾乎要跪倒在地。

　　他死死咬住舌尖，強行聚氣，血腥漫口，維持一縷星芒不滅。

　　就在金藤破空直襲之際——

　　一道銀白斜光，自天台邊緣橫斬而來！

　　轟然氣勁震蕩，長風如浪，劍意撼空，如潮劍意直斷金藤。

　　浪天劍式。

　　那一劍無繁複花招，卻如天海怒潮，一氣貫萬山萬川，沉而不墜，洶而不亂。

　　是浪，故有起伏。是天，故承萬象。

　　金藤應聲斷裂，氣紋崩解，萬靈驟然哀鳴，塵沙飛舞。

　　非斬其形，而斬其氣——

　　那一劍斬的，是萬靈歸虛對外擴張的氣口，是通往樓內的氣機核心，是陣法運轉中唯一未能收束的縫隙。

　　一擊之下，星圖同時翻湧而入。

　　如銀海洶湧，如星河倒灌，從斷裂的氣脈中席捲而下，直貫會議廳。

　　星光如雨，璀璨而墜，層層疊疊，將整座七樓吞入銀瀑光幕之中。

　　金藤仍欲掙扎。

　　雲顥辰雙掌驟然抬起，周身氣息化作旋渦，星光翻卷，衣袍盡揚！

　　他仰身一喝——

　　「破！」

　　一字出口，直震雲霄。

　　地上星圖綻裂成千萬道光絲，如銀紋碎裂，從足下奔騰而出！

　　那些細碎的星芒彷彿化為天河支流，在空氣中拖曳流光，轉瞬間匯聚成一股無可抵擋的洪流，攜帶著天穹萬象之力，直灌萬靈歸虛陣！

　　天地彷彿為之一凜。

　　會議廳內，金紋乍動，聲如萬鬼齊嘯，藤蔓狂舞，似萬獸哀嚎。

　　原本縱橫四壁的金藤，開始寸寸龜裂，自根部爆出碎光。

　　本盛勢如海的藤網，此刻無聲枯竭，宛若百年古木忽逢霜斷，卷曲、萎縮、崩離，於星光照耀下化作飛灰，無聲隕落。

　　金紋靈線宛如經脈逆斷，在星力貫穿下瞬間燃盡，一縷縷金光從牆壁、柱角、地脈剝離而起，如被剝開皮膚的筋骨，在炙光中化作飛灰。

　　空間震顫，藤網哀鳴如裂帛崩絃。

　　那原本籠罩整個七樓的萬靈歸虛陣，在這一刻，終於如被劈裂的世界般，從核心處寸寸斷裂，紋理崩解，靈力潰散，瓦礫與金芒齊飛。

　　其心先碎，其紋繼亡，氣機潰散，勢如天傾地裂。

　　金藤倒卷，紋軌紛斷，流光激起如戰塵橫掃，瓦礫與金芒齊飛，在星芒銀瀑之中，被一舉吞沒。

　　是星災臨陣，亦是星神收界。

　　光影傾瀉，萬念沉息。

　　萬靈歸虛，萬象歸墟。

　　在銀光淹沒之中，終告毀滅。

　　碎於塵間，歸於虛無。

　　而那覆蓋整棟七樓的星光，依然如瀑而落，沉靜無聲，如為此局送終的輓歌。

　　而雲顥辰，仍立於星陣之心，銀光繚繞。

　　風聲靜止，天幕無言，仿若整座天台只餘他一人，與尚未熄滅的微光相守。

　　他胸口微震，又一縷鮮紅忽然自唇邊滑落，沾染下頷，染紅白衣，落於星圖之上，無聲碎開。

　　身形微晃，仿若孤星將墜，星光自指尖一寸寸黯淡，靜靜熄落於風中。

　　他似是還想回首，看一眼身後那個熟悉的身影。

　　天光如幕，尚未黯盡，而星已墜地。

　　星圖散去，意識漸隱，身影也隨之傾斜。

　　星力散盡，力竭而墜。

　　天地不語，萬籟無聲，他終於倒下。

　　仿若整個天地，放開對他最後的牽引。

　　「雲顥辰！」

　　陳禹謫心神一震，倏然撲身而出。

　　可仍遲了一步。

　　只撲入風中星塵散落的空影。

　　未能接住。

　　斜陽傾墜，最後一縷日光橫掃雲際，從雲層間透出鋒芒，將整座天台洗進餘燼餘灰之中。

　　雲顥辰倒下的身影一動不動，白衣之上，尚有星芒殘存，卻也漸被晚霞染紅。

　　難辨那是天光，還是他的血。

　　星辰本已亮起，如今卻被暮紅逐寸吞沒，光芒隱沒於霞影之下，黯然無聲。

　　殘霞如血，染盡天際。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0Jog7XqK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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