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七十八章　樂起時引

　　金紋沿著座椅蜿蜒而上，盤過地毯邊角，散出一種近乎潮濕的光，像是某種悶熱、濃重的氣息，在無聲中滲入肌膚與神經，一層層壓迫而來。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JQDV7I4Ki

　　稍遠處，樂字分會會長方無弦歪靠在尚未被藤蔓侵蝕的牆邊，一邊打量戰局，一邊輕巧地伸出一根手指，像是隨意地敲了敲耳側的空氣。然後他偏過頭，低聲朝身旁的人說：

　　「……欸，沈知晞，那幾個女人站在一起好可怕，你有感覺到嗎？」

　　沈知晞靜立於側，一襲淺色長版西裝毫無塵染，衣角平整如新。他既未移動半步，眼神也未曾轉移，只凝視著陣法金紋延伸的方向，彷彿方無弦的聲音從未存在過。

　　方無弦無奈聳肩，嘴裡悶悶地補了一句：「……果然，又不理我。」

　　就在這時，生字分會會長蘇棠所在的椅子被藤蔓迅速吞沒，綠意糾纏之下竟微微蠕動，像是活物在呼吸。

　　方無弦驚叫一聲，整個人往牆邊縮了縮：

　　「啊啊啊……那藤蔓好噁心！！」

　　沈知晞仍舊沒有任何反應，五指輕攏於身前，彷彿正以掌心探測空間中的氣場紋理，神情如水，無悲無懼。

　　方無弦卻像進入自言自語狀態，絮絮叨叨繼續說著，眼神還是不斷盯著那緩緩蠕動的藤蔓：

　　「不對喔，這會不會爬到我們腳上來，然後……咬人？」

　　依舊沒人接話。

　　他語氣卻反倒更快了一些，像是越講越焦躁：

　　「不是，我認真說，這陣法誰設計的啊？在我內力被吸乾之前，絕對會先被噁心死！

　　「陣法就陣法，吸內力就吸，幹嘛還要附帶精神攻擊啊！！」

　　他抬腳往後縮了半步，動作像是生怕鞋底被某種濕滑物纏住，然後乾脆搭上沈知晞的肩，小聲問：

　　「你說，我們要不要先做點什麼？還是……乾脆裝暈？現在昏過去好像比較安全欸……不對，那藤蔓會不會順勢爬上來啊？」

　　沈知晞終於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清冷無波，既不像責備，也不像驚訝，甚至稱不上真正的「看」，更像是確認眼前這個人是否還活著。

　　方無弦瞬間被那眼神盯得縮了縮脖子，小聲地補了一句：

　　「……你現在這樣看人更可怕欸。」

　　話音剛落，會議室中央忽地爆出一聲震響——

　　項肖一掌橫掃而出，氣勁激撞莊旻文，掀起席間一陣亂流，金紋藤蔓也隨之一震，靈場劇烈晃動。

　　「哇，主事他們打起來了！」

　　戰圈之中，雲顥辰周身星芒閃耀，卻只持續一瞬便散，顯然萬靈歸虛陣與先前的傷勢對他影響不小。與之相對的賀天琅神情仍算從容，身形穩若泰山，宛如尚未真正動全力。

　　楚懷信則站在莊旻文與雲顥辰身後，左掌立於胸前，以術力延緩陣法對三人的吸攝，同時適時打出數道術力，為雲顥辰擋下襲來餘波。

　　「嫂子看起來好強啊！」方無弦低聲讚嘆。

　　然後他瞄了瞄仍在不遠處蠕動的藤蔓，又回頭看中央那翻湧的靈波，有些猶豫地開口：「……他們不會波及到我們這邊吧？沈哥，你可要保護我啊。」

　　語氣仍是輕快，卻已帶了幾分真切的不安。

　　他又朝那一片已陷為廢墟的座席方向看了眼，低聲咕噥：

　　「……欸那個，齊懿珩到底怎麼死的啊？那一下也太乾脆了吧？」

　　他摸了摸下巴，一臉若有所思：「秘密警察之後會不會找我們麻煩？……喔對，好像我也不用太擔心，要找也是找雲顥辰。」

　　語畢，他又悄悄挪移半步，小心翼翼地往沈知晞身後退了退。

　　「還有平字跟人字什麼時後打起來的？希望等下別有人砍到我……」

　　方無弦語聲未盡，忽聽得「砰」一聲悶響，像什麼重物撞上牆面，又沉沉砸落地面。

　　他驚得轉頭，只見人字分會長從謙踉蹌衝入，肩頭血跡斑斕，臉色慘白如紙，氣息紊亂得彷彿下一刻便要斷裂。

　　他步伐搖晃，試圖扶住牆角穩住身形，卻還是重重跪倒在方無弦與沈知晞腳前，鮮血隨著衣袍滴落，染紅了地毯的邊角。

　　「哇啊！」

　　方無弦驚叫一聲，幾乎跳了起來：「打過來幹什麼啊！別牽扯我！」

　　他下意識往旁邊躲了半步，眼神驚慌地掃過後方。

　　追擊者緊隨而至，那是平字分會長，任平江。

　　那人平時沉默寡言，連會議中都極少開口，此刻依舊氣息深沉，殺意卻不加掩飾。

　　他停在三人前方，語氣平靜冷淡：

　　「沈宮主，即使文輔已然參戰，只要您不動，崖會不會為難。」

　　從謙扭著表情，強忍疼痛，轉身望向沈知晞，聲音破碎：

　　「沈宮主……主事脫不開身，能救我的，只有你了……」

　　方無弦一臉震驚地看著他，舉起手指著他鼻子：

　　「你你你！你平常跟主事一個分會就天天想抱大腿，現在主事沒空理你，就換一個人抱是不是？」

　　從謙張口想辯，卻只吐出一口血，斷斷續續地道：

　　「……求你們……」

　　方無弦嘖了一聲，嘴上仍在碎念，動作卻極快俐落。他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支白玉短笛，指尖一轉，笛身已穩穩落入掌中。

　　高亢笛音驟然響起！

　　極快的旋律貫穿整座會議室，彷彿無形巨鐘轟然敲響，氣場轟然一塌。

　　那是純以內力共鳴所化的音攻，無需介質，無須兵器，震的是空氣，碎的是靈力。

　　席間眾人無不為之一頓。萬靈歸虛陣中的金藤靈紋劇烈一顫，彷彿預定前進的路線被打亂，光紋驟然閃爍不定。

　　靠得近的幾張椅子甚至發出尖銳的共鳴聲，似欲崩裂。

　　這一擊，敵我皆感。

　　首當其衝的任平江身形一震，氣息驟亂，雙膝一軟，竟當場跪倒，額頭冷汗直冒。

　　而場中反應快的幾人，早在音起前就已察覺異動，連忙摀住耳朵；沈知晞更是面色不改，指間早已捏好一張隔音符籙，將音波隔絕在外。

　　方無弦指尖一勾，笛音越發高昂激烈，宛如戰鼓催動，震意凌人。

　　「我拜託你停一下！」

　　地上傳來一聲急促低吼。

　　那聲音是從謙的，帶著一種將死之人最後的理智與控訴。

　　「我等下不是死在敵人手上，是被你害死的啊——」

　　聲音虛弱，還帶著血。

　　方無弦指尖一頓，動作僵了僵，眉毛一揚。他眨了眨眼，有些尷尬地把白玉短笛從唇邊移開，雙手一攤：

　　「……那你躲快一點嘛。」

　　話未說完——

　　「方無弦！」

　　一聲怒喝斷然炸響。

　　是楚懷信。

　　她一人獨撐於戰局後方，與萬靈歸虛陣力抗拉扯已是極限，方無弦這一記音攻雖撼敵，也同時攪亂了陣勢，逼得她堪堪維持的結界頓時失衡。

　　方無弦嚇得一縮，刷地一下躲到沈知晞身後，露出一半腦袋，試圖降低存在感。

　　「對啦，音攻就是沒用啦，不出手以為我在旁觀，出手吧，又會被人嫌棄….」

　　他一邊躲，一邊嘴碎，語速飛快，完全不像方才那個餘音震陣、萬物皆撼的高手模樣。

　　就在他語聲未歇之際，一道劍光倏然破空而來。

　　任平江撐著半跪之姿，強提一口真氣，手中長劍帶起一縷深銳氣勁，毫不遲疑地斬向方無弦所在的方向。

　　——但方此時正縮在沈知晞身後，那一道殺意逼近，看上去便是直指沈知晞而來。

　　沈知晞未移步，亦未語，只是微微抬手。

　　幾張符籙不知何時已靜靜浮於他指間，輕薄如羽。

　　他指尖輕點，符紙陡然飛出，於空中展開成扇形，金紅符紋瞬間綻放，宛如一面無形之幕，罩住他與方無弦，亦一併將地上的從謙納入其中。

　　一聲悶響炸起，一道符籙被瞬斬而破，金紅光紋炸裂，碎光飛散如燃灰四濺，宛如火星潰散於空氣之中。

　　但破符尚未落地，新的符籙已無聲浮現。

　　如羽落，如霞升。

　　光紋交錯於空中，層層疊疊，無形無聲，卻構成一道近乎無解的屏障。

　　任平江猛攻不止，劍影如風，氣刃不絕。他一劍又一劍斬下，卻如墜入符咒織構的靜海，每破一層，便有新層補上，無盡無息，既無可破之口，也無可尋之痕。

　　沈知晞立於陣心，長身玉立，衣袂未動，氣息內斂。

　　他五指輕收，掌心靈紋緩緩轉動，指尖彷彿牽引著整座符陣的節奏。

　　遠處，正勉力維持陣勢的楚懷信眼神一動，微微朝此處望來。

　　他與她沒有交談，卻以不同方式調整靈力走勢，動靜剛好錯位，沒有衝撞，只有合流。

　　沈知晞淡淡開口，聲音清潤，卻異常穩定：

　　「方會長，可以再度啟奏了。」

　　方無弦微微一愣，眼神在他臉上停留片刻。

　　對方神色無波，無所遲疑，那是一種篤定的允諾。

　　方無弦嘴角一勾，沒再多問。

　　白玉短笛重新靠上唇邊。

　　一曲悠揚響起。

　　音波宛如水紋層疊，被沈知晞及楚懷信導引，針鋒所指，所有震動皆指向任平江一人。

　　那是一種純粹的共鳴破壞，從空氣，到氣場，到神識，一寸寸撕裂。

　　任平江強提一口氣運功抵抗，身形勉強不倒，但那高頻共振之下，他即使雙掌死死捂住耳朵，也無法阻隔音波入腦。

　　血絲自耳孔緩緩溢出，隨之而來的是嘴角落下血線。

　　最終，他膝下一軟，長劍脫手，身形顫顫倒地，意識渙散，氣脈紊亂，竟再無力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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