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三十一章　一通電話

　　夕陽透過百葉窗斜斜落下，將辦公桌上攤開的文件映出層層陰影。時鐘滴答作響，微弱的秒針移動聲填補了房間內過於寂靜的氛圍。

　　雲顥辰低頭翻閱著北聯最新的調查報告，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節奏緩慢而有序，像是在推敲著某個細節。陽光在他微蹙的眉間投下淺淡陰影，襯得他的表情更顯深思。

　　這時，一陣細微的震動聲響起，須臾的手機在桌面震動了一下。

　　須臾原本隨意倚靠在椅背上，聞聲掏出手機，低頭瞥一眼螢幕——

　　沒有來電顯示。

　　指尖頓了頓。

　　他輕輕挑眉，手指滑過螢幕，接起。

　　「出來，喝酒。」

　　手機另一端的聲音低沉，語速平緩，卻帶著一絲異樣的沉悶。

　　須臾的動作頓住。

　　是認識的聲音。

　　但語氣，與他印象中的不同。

　　不是命令，沒有威脅，卻莫名讓人感覺到壓迫。

　　須臾半眯起眼，視線緩緩移向窗外，像是在衡量什麼。

　　喝酒？

　　「哈。」他輕嗤一聲，聲音輕飄飄地落在辦公室的沉靜空氣裡。

　　是訣別酒吧。

　　退出幽夢閣的代價，終歸還是要付出。

　　無論是折損代表須臾的殺手卡，或是在聚風坪上對著觀戰眾人、對著直播，宣布退出。

　　這一天，或許是「他」奉命送須臾上路的日子。

　　幽夢閣從來沒有給叛逃者太多選擇。

　　那些曾經消失的人，名字連墓碑都沒留下。

　　須臾二字，也該離開幽夢閣的排行榜了。

　　他低頭看著手機螢幕，指腹輕輕劃過光滑的表面，彷彿能透過這個小小的通話畫面，感受到手機另一端的沉默。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是例外。

　　須臾可以想像畫面。

　　寂靜的房間，一桌酒，一道冷漠的視線，或許還有一柄藏在桌下、隨時準備出鞘的武器。

　　如果真的要動手——

　　須臾忽然有些無謂地笑了笑，低聲道：「早該想到的。」

　　關上手機螢幕，須臾指尖輕輕在機身背後敲了兩下，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明顯。

　　他的眼神微微閃動，像是短暫地沉思了一下，隨即抬眸，視線對上坐在辦公桌後的雲顥辰。

　　後者的視線仍停留在文件上，彷彿還在推敲什麼細節，並未立刻回應。但那種若有似無的專注感，讓須臾知道他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動作。

　　果然，幾秒後，雲顥辰的目光微微上抬，淡淡地看他一眼：

　　「尋仇的？」

　　「算是吧。」

　　須臾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挑眉，手指懶散地轉著手機。

　　雲顥辰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半秒，然後微微偏頭，視線落回手中的文件，似乎並不打算深究。

　　「一點私事，我去處理。」須臾語調不變，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去超市買瓶水。

　　雲顥辰這才真正抬眼看他。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須臾手中的手機螢幕上，像是在確認來電紀錄。須臾也沒閃躲，讓他看了個正著。

　　空氣短暫靜了一瞬。

　　然後雲顥辰微微頷首，視線重新落回桌上的調查報告。

　　「去吧。」

　　沒有多問，沒有探究。

　　須臾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起，笑意不明。

　　雲顥辰沒問，或許是不在意，又或許是已經知道答案了。

　　須臾隨手將手機塞回口袋，轉身離去。

　　步伐輕快而穩定，背影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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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專店內燈光微暖，酒瓶整齊排列在木製酒架上，玻璃瓶身映著夕陽的餘暉，泛起溫潤的光澤。

　　空氣中瀰漫著橡木桶與酒香交織的味道，沉靜而寧和。

　　須臾推門而入，目光隨意地在架上遊走，手指輕輕劃過一排酒瓶的標籤，感受那冷硬的玻璃觸感。

　　他在某款高濃度的烈酒前停頓了一瞬。

　　這是那種灌下去就能讓人一夜斷片的酒，苦澀，濃烈，適合沒有明天的人。

　　須臾盯著酒標，指尖輕輕滑過瓶身，最後卻只是輕哼一聲，轉而拿起一款較為高價但平常的選擇。

　　他曾經聽人說過：「選什麼酒，代表你對這場局的預期。」

　　他到底是來赴宴，還是來赴死？

　　須臾拎著兩瓶酒晃了晃，瓶內的液體輕輕搖晃，如同某種不確定的命運。

　　站在櫃檯結帳時，須臾的目光隨意掃過櫃檯旁的報架，最新的報紙頭條映入眼簾。

　　標題下方的字跡微微模糊，但某些字詞仍然映入眼中——

　　「近期，連續殺人案又添一筆，警方仍不公開追查行動。」

　　他微微一笑，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如果今晚死了，會上新聞嗎？還是會像過去那些幽夢閣消失的人一樣，無人知曉？

　　須臾輕晃酒瓶，收回目光，準備離開。

　　然而剛踏出酒專，一道淡然而帶著幾分試探的聲音從側旁傳來——

　　「幹嘛？去殺人？」

　　須臾腳步微頓，偏頭看去。

　　是楚懷信。

　　北聯的文輔，那個比雲顥辰還要冷硬的女人。

　　她站在酒專旁，單手插在長風衣口袋裡，姿態慵懶，眼神卻銳利如刀，審視著須臾手中的酒瓶，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評估著什麼。

　　須臾與她對視片刻，慢條斯理地開口：「差不多吧。」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微微下壓，似笑非笑地補充：「文輔大人要來阻止我嗎？」

　　楚懷信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對這種回答不屑一顧。

　　她抬起下頜，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最終只是轉過身，像是不打算繼續這場無謂的對話。

　　須臾也沒再理會她，轉身離去。

　　手中的酒瓶微微一沉，須臾低頭看了一眼，指尖不自覺收緊了幾分。

　　無論這場「喝酒」是何種結局，他都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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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臾抵達指定地點，是座公園。

　　天已不見亮光，顯得異常寧靜。

　　空曠的步道延伸向遠方，偶爾有慢跑的人經過，周遭環繞著隱隱約約的蟬鳴與風聲。

　　這是一個寬敞的大型公園，樹影搖晃，湖面反射著餘暉的光點。須臾站在入口，微微側頭，掃視著周圍環境。

　　這可是一場生死局。

　　「喝酒？」他輕嗤一聲，指尖轉著手中的酒瓶，目光微微沉了幾分。

　　如果對方是來送他上路的，那麼，他也不是毫無準備的待宰羔羊。

　　他順著公園內的步道走一段，腳步不疾不徐，靜靜地搜尋著邀約之人的身影。

　　然而當他終於找到對方時，卻愣住了。

　　他本來已經在腦中想像著應對殺局的方式，刀劍交鋒、殺氣逼人、甚至連怎麼應對伏擊都想好了……

　　但現在，他站在這裡，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認錯了人。

　　公園一處偏僻的角落，一位年輕男子蜷縮在石凳上，背靠著樹幹，低著頭，身側擱著一瓶已經見底的酒瓶。

　　他的白色襯衫微微皺起，領帶有些凌亂地鬆開，指尖無力地搭在膝蓋上，身形顯得意外地單薄。

　　須臾停下腳步，站在與他一步左右的距離，挑眉看著對方。

　　年輕男子微微抬頭，那張平日裡冷漠無情的臉，此刻卻透著一絲異樣的脆弱。長睫微顫，眼眶泛紅，淚痕尚未乾透，映著微弱的燈光，顯得有些狼狽。

　　須臾的視線緩緩滑過他的眉眼，黑色的髮絲微微凌亂，額角有幾縷貼在肌膚上，嘴唇略微泛白，像是被風冷得有些發乾。他的肩膀微微收緊，脊背卻刻意挺直，彷彿不願顯露出太過軟弱的姿態。

　　昏暗的夜色籠罩著公園，路燈的光線被枝葉遮擋，只能零星灑落，在他的眉宇間投下些許陰影。

　　那張本該凌厲的容顏，此刻卻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憂傷，甚至可以用「梨花帶雨」來形容。

　　甚至……像被遺棄的小貓。

　　須臾眨了眨眼，忽然覺得有點尷尬。

　　片刻後，他無聲地歎一口氣，順勢蹲下來，與男子視線平齊。

　　他腦中莫名有個想法，斟酌了半晌，才開口：

　　「……你幹嘛？失戀喔？」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與須臾對視，晶瑩淚珠在眼眶打轉，無聲地落下。

　　肩膀微微顫抖著，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嗯。」

　　居然還真說中了？！

　　須臾頓了頓，目光落在男子身邊的空酒瓶上，然後又看向對方那微紅的臉頰與眼角。

　　「行吧。」

　　須臾無奈地歎了口氣，在他旁邊隨意坐下，將自己帶來的酒瓶放到地上：「反正酒都帶來了，就陪你喝吧。」

　　須臾晃著手裡的酒瓶，酒液輕輕撞擊瓶壁，發出細微的聲響。

　　這場景讓須臾有些恍惚。

　　他本來以為今天是個殺局，做好了生死一搏的準備，結果卻變成了……安慰失戀的同事？前同事？

　　他瞥了一眼對方，還是那副低著頭的樣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瓶身，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壓抑什麼。

　　「她是普通人。」男子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快要被風帶走。

　　須臾側過頭，看著他：「嗯？」

　　「她不知道江湖，不知道……我們存在的世界。」他緩慢地說著，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確認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麼：

　　「她以為……我是什麼公司高層。工作忙，時不時得出差，有時候半夜也要接公事。」

　　須臾沒說話。

　　「出差」大概是去殺人，「公事」則是分屍或清理現場吧，不然就是……

　　「我也沒說謊。」男子輕聲道，嘴角微微揚起，像是在嘲笑自己：

　　「只不過……不是她以為的那種。」

　　須臾微微挑眉。

　　這確實沒說謊。

　　他忽然覺得這個故事，透著一絲荒唐的喜感。

　　男子輕輕搖頭，繼續說著：「我一直覺得，只要她不知道，就能保住這段關係。但最後……還是沒辦法。」

　　須臾眨了眨眼，視線落在對方泛紅的眼眶上。

　　是醉了還是哭的？

　　他看不出來，但這場面實在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也不太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幹嘛。

　　喝酒吧。

　　須臾仰頭，喝下一口，烈酒入喉，滲進胸口，留下一股沉悶而熾熱的餘韻。

　　「她說……她不知道我每天……在忙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半夜突然不見……

　　「也不知道……」

　　男子說到後來，語速越來越慢，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最後終於哽住了聲音。

　　須臾看了男子一眼，輕輕抿一口酒。

　　他在腦中努力補足那些破碎的句子，最後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

　　——總之就是時間不固定、行蹤不透明、無法長時間穩定陪伴，導致這段感情破裂。

　　須臾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忽然有點想笑。

　　他在幽夢閣殺過的人，應該比交往過的對象還多。結果，現在卻因為工作時間不固定被分手？

　　這算什麼？

　　報應嗎？

　　須臾低哼一聲，但還是側過身，看向低著頭的對方：「那她怎麼說的？」

　　男子的手指微微顫一下，握緊了酒瓶，過了幾秒，才低聲道：「她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像是在談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

　　須臾挑眉，點了點頭。

　　男子：「……像是在摸索一條……不知道會通向何方的路。」

　　須臾：「嗯，挺有道理的。」

　　男子：「……」

　　男子轉頭瞪了他一眼。

　　須臾嘴角微微揚起，舉起酒瓶，仰頭喝下一口。

　　這場局的發展，已經完全偏離他原本的預期了。

　　他本以為今天可能會是他最後的一天，結果竟然是坐在公園裡陪個大男人喝悶酒、安慰失戀的頂尖殺手。

　　荒謬嗎？荒謬得要命。

　　但須臾看著男子低著頭，緊皺的眉宇間藏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忽然又覺得……這倒也沒什麼不對。

　　「她是個很好的人，真的很好。」男子的聲音微微顫了一下：

　　「只是……這世界上，沒有人該被迫習慣沒有未來的感情。」

　　這話聽來沉重。

　　但殺手沒有未來。

　　當踏入幽夢閣，當開始收錢殺人，當學會如何在黑暗中生存，他們便失去了未來。

　　無論生與死，命運早就被寫在刃鋒之上。

　　須臾握著酒瓶，輕輕晃了一下瓶內的酒液，望著微微泛黃的公園燈光，若有所思。

　　但——

　　殺手，也不過是個人啊。

　　會哭、會笑、會發怒、會動情。

　　會莫名其妙跳槽到正派組職，也會失戀後縮在公園角落，哭得亂七八糟。

　　他看向對方，那雙眼睛還帶著紅痕。

　　明明是個殺人無數的頂尖殺手，明明殺的人比交往的人還要多，此刻卻……

　　哈。

　　「行吧，那就敬我們這些沒有未來的人。」他最終開口，舉起酒瓶。

　　男子怔了一瞬，然後低低笑了出來，嗓音還有些微微的顫，卻沒再說什麼。

　　他輕輕舉起酒瓶，和須臾輕碰一下，將酒緩緩倒入口中。

　　這一夜，無需多言。

　　唯餘烈酒酒入喉，涼風拂袖。

　　人情難測，酒意難醒。

　　酒液一遍遍劃過喉間，炙熱的，冰冷的，混著夜風，混著沉默。

　　時間在這場無言的酩酊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街燈微微閃爍，夜色更深了一層。

　　空酒瓶在地上滾動了一圈，微光映照著瓶身最後一滴殘酒，搖晃著，終於靜止。

　　酒盡瓶空，餘韻猶存，微風輕拂。

　　夜已深，酒意長。

　　須臾微微伸展了一下手臂，準備離開。

　　他一向不會醉，即便陪著人喝了一場悶酒，仍然保持著清醒，只有胃裡留下一絲微醺的暖意。

　　而那個不久前還縮在角落哭得亂七八糟的男人，這時候卻已然收拾好情緒，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衣角，像是在整理最後一絲不必要的凌亂。

　　須臾眯了眯眼，看著他迅速繫好領帶，將袖口扣回整齊的位置，最後拿起西裝外套，動作流暢得像是無數次練習過，回歸到了幽夢閣時該有的模樣。

　　……這人哭得要死，轉頭卻能把自己收拾得像個沒事人，真不愧是幽夢閣出來的。

　　須臾的嘴角微微揚起，帶著幾分說不上是嘲諷還是認可的笑意。

　　男子忽然開口。

　　「夢鉑酒店，一二零八。」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多餘的情緒：

　　「這是謝禮。」

　　須臾眨了眨眼，指腹輕輕敲了敲酒瓶，像是在確認自己沒聽錯。

　　謝禮？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靜謐的湖面，讓須臾腦中瞬間泛起層層漣漪。

　　夢鉑酒店，一二零八。

　　直覺告訴他，這絕對不會是單純的「謝禮」。

　　幽夢閣向來不做無謂之事，更何況是來自這人的情報。

　　須臾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眸色深沉。

　　這不像是偶然得知的。

　　他一直在關注須臾的動向。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須臾不自覺地笑了一下，低低哼了一聲，無奈而又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

　　所以，這就是交換嗎？

　　他陪一個大男人喝了幾小時的悶酒，結果對方硬是塞了這份「禮」，像是要補回某種平衡。

　　須臾在心底低低笑一聲，這筆交易未免太幽夢閣了點。

　　但須臾知道，這不是單純的交易。這是一種——

　　某種微妙的聯繫。

　　他本來想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需要了。

　　男子已經轉過身，將西裝外套披在手臂上，步伐從容地邁步離開。

　　那雙曾經泛紅的眼眶，現在只剩下平靜無波的漆黑，彷彿剛才的一切情緒都不曾存在過。

　　須臾看著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終於輕輕笑了出來。

　　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也帶著幾分從容——

　　「謝了，牡丹。」

　　他沒有喊住對方，也沒有追問這條情報的來歷。

　　也許這場酒局本就該這樣結束。

　　須臾掏出手機，指尖在螢幕上滑動，迅速撥出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他的語氣已經恢復到一貫的隨性，但眼底的神色卻比剛才更深了幾分。

　　「雲顥辰，我剛喝完一場酒，撿到一條好消息。」

　　夜色微涼，公園的燈光映在須臾的側臉上，投下細微的陰影。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qobAWV6UG

　　而他的嘴角，掛著淡淡笑意。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JkciDN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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