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十三章　牡丹綻放於夜

　　青竹站在書房中的電腦前，視線落在螢幕上。

　　幽夢閣的殺手名單排列於光幕之上，每一個名字後方，都標記著他們的狀態——執行、潛伏、死亡。

　　然後，名字開始一一熄滅。

　　一個接一個，無聲消失。

　　他靜靜看著，心跳平穩如常，彷彿一切與他無關，直到最後兩個名字暗了下去——

　　六、八。

　　青竹的指尖微微顫了一下。

　　這是最後的屏障，也是最後的機會。

　　第六與第八，是幽夢閣最純粹的殺手，無聲無息，絕不失手。

　　然而現在，他們死了。

　　他已無路可退。

　　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從胸口浮起，像是某種不可抗拒的天命，從一開始，就決定了結果。

　　李秘書還活著，而且很快就會來到這裡。

　　李秘書很強，強得可怕。強得即便受盡菁英殺手圍殺，仍能殺出重圍，強得讓所有計算、佈局、推演都顯得徒勞無功。

　　這種力量，並非來自運氣，也不是純粹的實力，而是一種早已超越「殺手」範疇的存在。

　　不愧是，殺手牡丹。

　　幽夢閣排行第一的殺手。

　　他原以為自己了解牡丹，現在才發現，他根本無法估量那個人。

　　青竹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失敗了。

　　這一瞬間，所有的掙扎、所有的謀算，都已無法挽回。逃跑計畫？無用。狡辯說詞？毫無意義。對方是李秘書，是牡丹，他連自己該如何迎戰都來不及思考。

　　如果換成任何人，或許還能試著談條件，試著求饒，甚至拼死一搏。

　　但對上牡丹，這些都顯得毫無意義。

　　他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釋然。

　　曾經見過無數人死去，死於刀下，死於詭計，死於仇怨，死於自己的選擇。

　　而現在，輪到他了。

　　如果要死在某個人手上……

　　死在傳說中的殺手之下，倒也不算差勁。

　　青竹平靜地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襬，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步伐穩定地走向書房中央。

　　這裡是他最後的戰場。

　　他站在書房中央，安靜得像一座雕像。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劊子手舉起的刀刃，懸在脖頸之上，卻遲遲不落。

　　他沒有逃，也無法逃。

　　於是，他選擇等。

　　等牡丹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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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書房的門猛然被強行破開，沉重的木門轟然炸裂，碎裂的木屑四散激飛，落了一地。

　　空氣中瀰漫著暴戾的壓迫感，那一擊攜帶著來者的怒意與殺機，一併撕裂了這片沉靜的空間。

　　李秘書站在門口，一身是血。

　　平時的黑色西裝不知去了哪裡，單薄的白襯衫被鮮血浸透，從肩膀一路染至腰側，甚至看讓人懷疑色澤本就是鮮紅。

　　劍鋒低垂，斑斑血跡順著鋒刃滴落，不知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血。

　　他的眼底沒有光芒，不帶一絲生氣。

　　殺意沉重，凝結成實質，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令人窒息。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牡丹。

　　幽夢閣排名第一的殺手，如今親臨此地。

　　青竹站在書房中央，靜靜看著李秘書。

　　他忽然覺得很平靜。

　　原以為，他會懼怕。

　　他畏懼李秘書，不是因為對方強大，而是因為無法捉摸。那個人總是沉靜、內斂，永遠不露情緒，讓人不知他的喜惡，不明白他的底線，也看不穿他的真正意圖。

　　但現在，這雙眼睛裡毫無掩飾，只有毫不保留的殺意。

　　這樣的牡丹，讓人能夠預見自己的結局，反而讓他安心。

　　他苦笑了一下，終於開口：「來了啊。」

　　李秘書沒有應聲，他只是邁步走入書房，步伐穩定，血跡自他行經之處滴落，劃出一道蜿蜒暗紅的軌跡。

　　劍尖微微拖地，發出極輕的金屬摩擦聲，像是某種來自地獄的呢喃，壓迫著這片寂靜的空間。

　　李秘書開口，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情緒。

　　「排行第四、六、七、八、十、十三、十六。」

　　他每唸出一個數字，語氣便冷一分，直到最後一個數字落下時，幾乎只剩下冰冷的殺意在話語間流動。

　　他側過視線，看著青竹，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令人寒顫的譏諷。

　　「你可真是下了重本。」

　　青竹迎上他的目光，忽然輕笑了一聲，笑意帶著些許自嘲。

　　「如此也不及排行第一的殺手牡丹。」

　　李秘書的表情沒有變化，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青竹身上，片刻後，淡淡開口：

　　「為什麼？」

　　青竹沒有回答，靜靜閉上雙眼。

　　李秘書沒有急著動手。

　　空氣靜默，只有血跡滴落地面的聲音，緩慢而規律地響著。

　　「想要權力？」他語氣平靜，沒有起伏：「想要取代我？」

　　青竹仍舊沉默。

　　李秘書思考片刻，視線微微變冷，語氣卻不疾不徐：「你懷疑我架空閣主？」

　　青竹的呼吸微頓。

　　沉默了一瞬，終於開口：「是。」

　　李秘書不說話了。

　　空氣靜止，沉悶寂然。

　　青竹知道他問完話了。

　　意味著審判，意味著死亡。

　　他沒有掙扎，沒有求饒。

　　死亡本該如此。

　　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多餘的動作，就像這個世界本來的規則，只是到了該終結的時刻。

　　他已經見過太多死亡，輪到自己時，反倒覺得像是某種無可避免的宿命。

　　沒有華麗的終局，也沒有戲劇性的悔恨，這一切只是塵埃落定的結果。

　　靜靜地閉著眼，等待最後的審判。

　　他知道李秘書的劍極快，不會有什麼痛苦。

　　若劍鋒落下，他甚至來不及感受到疼痛，便會在霎那間失去所有意識。

　　只需一剎——

　　卻聽見一聲輕笑，低而散漫。

　　「如果只是想要權力，拿去。」

　　青竹怔住，心神猛然一震，幾乎是本能地睜開雙眼。

　　只見李秘書仍舊立在門口，滿身鮮血，劍鋒微垂，神色漠然，語氣卻冷靜得不帶絲毫情緒。

　　「幽夢閣內事務都由你決定，資料整理好再跟我說一聲即可。」

　　他的語調輕緩，像是在安排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而非剛剛歷經背叛，與殺手廝殺歸來的人。

　　青竹一時竟無法反應過來。

　　這與他預想的結局截然不同。

　　他以為自己會被斬殺，甚至以更殘忍的方式折磨他，以此作為懲罰。

　　為什麼如此冷靜？

　　如此理所當然？

　　可這個人神情一如往常，連殺意都沒有，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話，像是在處理一樁再普通不過的帳目。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青竹的喉嚨微微發緊，那份過於冷淡的平靜，讓他生出一絲本能的不安。

　　這是什麼？

　　是嘲諷？是放任？還是一種試探？

　　青竹望向李秘書，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明明已經習慣李秘書那張總是毫無波瀾的臉，卻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以為自己會見到怒火、殺意，或是冷厲的審判，然而沒有。

　　李秘書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平淡得彷彿與這場奪權無關，連一絲興致都提不起來。

　　「我只想好好過生活。」

　　好好過生活。

　　這句話太過尋常，卻讓青竹怔了一瞬。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為什麼不離開？」

　　話音落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指尖微微收緊，卻已無法收回。

　　幽夢閣的人，不該問這種問題。

　　李秘書聞言，輕輕側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揚起，笑意極淡，似乎帶著某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

　　「我有辦法嗎？」

　　語調輕得幾乎散在空氣裡，卻讓青竹心頭猛然一震。

　　這一刻，他像是觸及了某個隱藏已久的真相——

　　一個他從未思考過，或者不敢去想的答案。

　　他原以為李秘書是幽夢閣內高高在上的權力者，卻沒想到，李秘書也許是囚徒。

　　青竹感到喉頭微澀，原本因奪權失敗而沉靜的心境，此刻竟泛起一絲說不出的複雜。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間，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沉澱什麼。

　　他索求之物，竟然變成一種束縛。

　　這權力落入手中，卻沉重得難以承受，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困住，再無退路。

　　而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青竹緩緩整理衣襟，雙膝跪地，動作沉穩而堅定。

　　「我名青竹，為閣主所賜。青竹無能，妄圖逆行，而今得以殘存，乃李秘書長所予。」

　　他低下頭，語氣沉穩，不帶有任何不甘與掙扎。

　　「過去，我質疑於你，甚至起殺心。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ubcDOGhw
　　「如今，我負此重責，無從推與諉。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jL6bn1IJ
　　「此後，幽夢閣內大小事務，皆由青竹一力擔負。」

　　語氣低而穩，字字如誓。

　　「願以此生，為秘書掌燈鋪路，唯聽李秘書差遣，絕不再踏半步歧途。」

　　他停頓片刻，又道：

　　「但願，你不會後悔今日留下我。」

　　他語聲輕緩，像是承諾，亦像是某種無法言說的試探。

　　青竹仍跪於地，脊背筆直，唯有微垂的睫毛遮掩了眼底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在等待。

　　等待審判，也等待這場變局最終落定。

　　房間內，無聲的風自門縫竄入，將血腥與沉鬱的氣息攪動成無形的波瀾。

　　然而，死寂之中，唯有輕微的布料摩擦聲響起。

　　他抬眼，卻見李秘書的劍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不再映出殺伐的光。

　　李秘書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靜得像是這場鬧劇從未發生過，似乎已將此事從記憶中抹去，甚至懶得再多說一字。

　　轉身，離去。

　　步伐從容，不帶絲毫停留，亦無任何遲疑。

　　門扉半掩，微微顫動，門後的影子逐漸與黑暗融為一體。

　　青竹仍舊長跪，未曾起身。

　　他望著那道離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恍惚。

　　這樣就結束了？

　　他曾以為權力是慾望的鑰匙，卻沒想到，當它真正落入掌心，卻化作一副沉重的枷鎖。

　　他緩緩垂眸，心跳卻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平靜。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消失於迴廊深處。

　　李秘書回到了房間。

　　他推開門，室內一片靜謐，幽冷的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藥草氣息。

　　他站在門口，視線掠過房間內熟悉的一切，隱有淡淡藥草氣息瀰漫，卻無法驅散周身的血腥味。他睫毛微顫，胸口起伏了幾下，意識卻在一瞬間被疲憊吞沒。

　　失去所有氣力，身體向前倒去，如同一片從高處墜落的花瓣，無聲落入沉沉的黑暗。

　　衣袍翻飛，鮮血灑落，純白的床鋪染上一抹濃艷的暗紅，如同一朵重壓下的牡丹，仍倔強地綻放於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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