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不敢鬆懈,佈防所有他們能想到的小型防禦工事。這時已是半夜,他們沉默而緊繃地布置,那批彷彿鬼哭狼嚎的聲音似近還遠,彷彿變化多端的潮汐一下漲至跟前,一下退回沼澤彼端。霧氣氤氳,不多時順著風,白濛濛地席捲了他們的臨時住所。瞬間伸手不見五指,旭烈慎聽到旁邊有人倒抽一口涼氣,同時感到這霧可與家鄉的截然不同,彷彿有隻全身凝滿水滴的昆蟲,伸出了附肢在一直刮撓他的皮膚。他抖動身體,眨眨乾涸的眼睛,然後小心地吸入一口。應該沒有大礙。
不管工事有多潦草,周圍有多危險,他們商量一會,無計可施之下,也只能就地睡了。他忍受著轟隆不停的聲浪、瀰漫的霧氣、底下軟濕不適的泥濘,還有從泥土中隱約傳來的腐敗臭味,瞟見站哨的札木凱,近旁的賀蘭飛曦籠罩住了其他視域,然後才在外在的噪音和內在的濃濃睡意的雙重夾攻之下,緩緩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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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閃爍,旭烈慎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原來一覺已達天亮。
眾人逐一醒來,四下杳無聲息,那股波濤般的聲音彷彿積水遭遇太陽,蒸發消逸了。長草隨風飄動。他坐起身子,又疲倦地往前走去、撥開草叢,然後身子頓時涼了半截。
及膝高的黑沼平平鋪展在他們眼前。晨氣沁寒,空氣中有股古怪的酸味,放眼望去景物丕變,一望無際的黑泥不流動地沉積於此,那風景彷彿是經過漫長的時間,一層又一層的堆疊而形成,稀疏的草木散布其上。然而,他十分清楚,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景致,畢竟相距戰爭也才不過百年時光,而這裡以前可是被稱為沃朗盆地,土壤曾是數一數二的肥沃。他觀察後發現,他們現在的位置其實是一座小而微微隆起的台地——昨天他們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現在講可能是馬後炮,但我們昨天或許根本不該趕路。」呼延克捷踱至其旁,沙啞的說。
「不會,你說的沒錯。」旭烈慎說。
「我想,我們應該要繞道。」
「很難。」旭烈慎左右觀望。「我看不見前方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飛曦說他想先試著往西邊走。」涉夜隱漫步過來,邊打哈欠邊說。
「西邊嗎……?」旭烈慎尋思,這會不會離受咒之谷越來越遠。「你剛剛站哨站了多久?」
「三個小時吧,放心,我還行。」涉夜隱揉著有黯淡黑眼圈的雙眼說完就走了。
眾人遵從副將的指示,先往西邊前進。幾小時後,他們了解到這個選一條更為穩健道路的想法實屬荒唐。在他們身後,仍是那片沼澤地,而他們身前,也仍是那片大塊黑泥鋪就的無邊地獄。
他發現隊伍停了下來。
伴隨一頓一頓的隆隆聲,賀蘭飛曦轉過他巨大的身子說。「在這裡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險。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耗下去。」他的聲音在旭烈慎耳裡低沉的如有回音。「我想,我們可以從那條路試著越過去。」他的頭往旁一擺。
旭烈慎順著那顆大頭看去,心中不禁隨之一沉。
他多少明白賀蘭飛曦的打算。那是一條若隱若現的小路——說是路太差強人意,只是相較其他地方,那裡灌木較多而已——但也實實在在延伸了出去,說不定可以藉此到達這片黑沼的另一頭,如果真有另一頭的話。
沒人出言反駁。大家心下明白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絕對正確的選項。就像有迷霧籠罩了前方的路,他們此刻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有可能為他們帶來好運,卻也可能從而陷入更艱鉅的處境,無人知曉,遲早都需豁開一試。因此縱然缺乏討論,眾人也依然不約而同的點頭贊成,相信他們副將的抉擇,就連鳶尾也呦呦鳴著,像是加入了這場無聲的附議。
於是,他們踏上了這條野徑。
起初,道路就異常難走,由於黑泥覆蓋住了整條路,他們別無選擇,也只能每一步、每一步踩入這至少高及膝部的黑泥,順著地勢時淺時深,腳踩入時像要沉入湖裡,拔出來時卻像鉗出卡在木板上的釘子一樣難,偶爾還會發出像拔出軟木塞時會有的那種啵的聲音。腿部沾上的泥濘散發腐味,十足的噁爛,披風底部捲上泥塊,他們因此只好將其撩起,每人的鞋子都像剛被染黑。他們不知道哪一步可能會讓他們墮入無底深淵,深陷其中窒息而死,而都高度警覺,都攜帶至少一根木枝以便在陷入泥潭時,僅一人也能有趁手的工具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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