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 第五章-鬼道-完

符軌於地，風雷並走。

詩羽緊緊抱著阿鷹，手中法印已快黯淡，雙腿幾近麻痺，但她咬牙沒停。

「不能停……不能停……再快一點……」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UIuOx4ZwB
她的嗓音微啞，一步一跪地地推進，額上的汗水與眼淚混成一片。

她甚至不敢看阿鷹的臉，怕看到那一絲逐漸冷卻的氣息。

風越來越冷，天越來越高，距離台南東嶽廟還遠得讓人窒息。

她抬起眼，看著那遠方淡淡晨光，喃喃說：

「只要你能活著……讓我用這條命換也可以……我什麼都不要了……」

「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啊……你知不知道……」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5JPpnJ8M
「你還要再聽一次嗎……你起來啊，我再說一百遍給你聽都可以……」

懷中，阿鷹仍舊無聲。

她終於哭出聲音，痛到無法掩飾。

但法印沒有停，靈路沒有斷。

絕望的淚水裡，似乎有一道幽微的、幾不可見的光芒，在她懷中的火符邊緣閃了閃。

——是東嶽的魂引正在回應。

這讓她的眼中終於重新燃起一線希望。

她不顧一切地再次加速，把靈力一口氣催盡，甚至不惜讓自己的靈火出現反噬。

「撐住我……東嶽大帝……求你……！」

「請你讓他活下來！！」

戰場，靜如墳域。

王船已近焚毀，鬼氣亂散，卻也瘋狂掙扎。裂縫尚未閉合，黑暗如幕。

雨苓站在最前方，刀在手中嗡鳴。

她的腳邊，是一具具斬裂的陰骸與扭曲的符骨，靈力幾乎見底，卻仍未後退一步。

「關聖帝君——青龍刀，最後一次，借我使全力吧！」

她高舉偃月刀，烈焰猛然竄起，一輪青金戰火包圍刀身，仿若青龍咆哮。

「陣，開！」

最後一記怒斬劃破鬼氣天空，化作一面青紅交錯的靈符之網，狠狠壓制未閉的鬼門裂口。

王船主體在這道刀下終於轟然倒塌，灼火吞噬船骸，一聲聲怨嘶在烈焰中逐漸消散。

她站在火中，手臂流血，氣喘如牛，額間冒著蒸騰熱氣。

「呼……呼……」

她緩緩跪下，雙手撐著地，青龍刀插入土中，幾乎撐不住。

但眼神依舊堅硬如刃。

「哈……說到底，我還是要靠帝君……撐到最後一刻……」

她抬起頭，看向南方詩羽離去的方向，語氣帶著些許無奈的柔意：

「妳一定要趕上啊……傻詩羽……」

「我知道……妳一定比我還捨不得他……」

她仰頭望天，滿身傷痕、靈力盡失，卻仍勉力笑了一下：

「阿鷹你這混蛋……醒來以後要記得還我們兩個一人一頓飯，不然……這條命我們不幫你守了喔。」

青火漸熄，戰場終於落幕。

台南．東嶽廟。

雲沉天壓，靈風怒拂殿門，仿若天地為這場生死奔襲而默哀。

詩羽滿身傷痕地攙著阿鷹，踏上神前石階，足足一百零八階，她咬牙撐過每一步。血流過膝，視線模糊，但她沒有退路。

阿鷹的呼吸微弱如絲，仿若命燈將熄。

神案前，她跪下，額頭重重叩地，響如心裂。

「弟子白詩羽……懇求東嶽大帝，開陰魂路，引其魂歸體……」

「若須代價，弟子甘願以命換命，魂換魂，只求他活……只求他……能再睜眼看看我一眼……」

「他是我——此生唯一想保住的人啊……！」

語罷，虛空未動，神案未應。

詩羽伏地，肩膀止不住顫抖。

她從未如此哀求過，也從未這麼害怕過。

她將所有面具卸下，連尊嚴與理智也燃成火，僅存一縷執念—

「就算天命要奪他去，也要從我手上搶……！」她大喊。

她咬破指尖，以血為引，點燃一紙靈符——霎時間，殿內風動，香火瞬滅，靜若地獄。

——神降。

東嶽大帝之聲，猶如山崩雲湧，自神像之後緩緩迴盪：

「汝心誠，情動九幽。」

「但魂歸陽，違天理；奪命延生，逆冥律。」

「汝……可知此為重罪？」

詩羽淚水混著血跪伏，聲音顫抖，卻無一絲動搖：

「弟子知……亦願承。」

片刻沉默，殿中諸神彷若都在等東嶽大帝的審判。

最終，那道古老低沉的聲音再次開口，緩而沉重：

「念汝心堅，護人忘我；又念阿鷹身負符命，為陰陽平衡奔走無悔。」

「本座——網開一面。」

「削汝十年陽壽，開陰魂一線，予其一息還陽。」

詩羽只覺渾身被撕裂

她咬牙承受，顫聲低喃：

「阿鷹……回來……不要讓我後悔說出口……」

話落之瞬，整座廟宇神光震盪，一道白金魂絲自神座落下，緩緩牽引阿鷹眉心。

詩羽全身一震，只覺魂魄微顫，體內靈脈逆轉，像是忽然失去一段生命本源——

十年陽壽，已斷。

她伏地喘息，滿面血與淚，視線恍惚間，瞥見阿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他在回來。

「阿鷹……你真的……聽見了嗎……」她呢喃著，笑意如霧，隨即失去意識，軟倒在他身側。

神案上，燈火復燃，照亮二人相依的身影。

東嶽大帝靜靜俯視，神光未語，唯神殿外萬風止息，仿若陰陽皆為之靜。

一命未取，一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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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曦光，透過東嶽廟古老的窗櫺，灑落在靜寂無聲的神殿中。

阿鷹緩緩睜眼，頭顱沉重如鉛，胸口彷彿剛從萬鬼壓頂中脫出。他渾身酸楚，喉間一腔熱血幾乎湧出，卻在下一刻——

他看見了她。

白詩羽，側身躺在他身邊。

她的臉蒼白如紙，眉心有一縷魂絲尚未歸位，靈力微弱得幾不可見，雙手冰涼地握住他的一角衣襟，彷彿直到昏迷也未放手。

阿鷹心口一緊，猛地撐起身來，一陣劇痛讓他差點再次跌倒。他艱難地爬到她身旁，顫抖地伸手覆上她的額。

「詩羽……」

他喚她的名，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他的手抖著，從她額前滑過眉眼、滑過她那從未如此安靜的臉。

她曾是那樣堅強、沉穩、倔強到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卻如今……為了他，用命換命。

「妳……為什麼……這麼傻……」

他眼中泛起潮意，那是他少有的懊悔，混著恐懼。他記不得自己上一次掉淚是什麼時候，或許早就忘了眼淚該是什麼感覺——但此刻，他只覺喉嚨裡堵著整片世界的心痛。

「我……回來了……醒來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低語著，額頭貼著她的額頭，閉起眼，將所有呼吸都交給她殘留的氣息取暖。

——鏡頭轉回蘭潭。

殘陣猶存，火船已為灰燼。

王船心樞處燃燒的結界仍未完全熄滅，靈力與鬼氣交纏之中，一人緩步走出。

她身上是沾滿血與灰的道袍，雙眼布滿血絲，卻仍亮得像夜裡的燭。

林雨苓站在焦黑的湖心高臺，手中的青龍刀正緩緩蒸散神光，像是回歸沉眠。

「帝君，謝謝你……」她微笑，嘴角帶血，然後伸出手，輕輕撫過結界餘波，將其緩緩收起。

她將最後一道關聖帝君印記壓入地面，陣法收束，原本悶響如雷的天地終於靜下來。

身後的黑煙終於散盡，蘭潭如重獲新生，一切都歸於平寧。

她仰頭望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疲憊卻帶著說不出的欣慰。

「說到底，我還是得靠你啊……帝君。」

「不過……他們兩個都沒事吧……那傢伙總是莽撞……還有詩羽……別再做傻事了……」

語畢，她整個人像是終於卸下所有負擔般坐倒在焦土上，一手撐著刀柄，一手捂著心口。

湖風再起，輕輕拂過她滿是硝煙與血氣的臉，她低聲呢喃：

「阿鷹……你要撐住啊，不然這丫頭……真的會恨你一輩子喔。」

她閉上眼，笑容像深夜月光，苦中帶暖，靜靜守著這場災難落幕的最後一刻。

陽光更盛，灑在東嶽廟靜謐的祠堂中。

詩羽緩緩甦醒，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雙熟悉的眼睛。

疲憊而沉靜，卻滿是喜悅與安心。

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到幾不可聞：「……你怎麼還在……？」

阿鷹輕笑了一聲：「我也想問妳……為什麼傻到拿命換我？」

詩羽眼角一酸，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以為……你這次真的回不來了……我……我寧可……」

話還沒說完，她已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這個差點失去的身影。

阿鷹沒有多話，只伸手環住她，用額頭輕碰她的髮心。

兩人靜靜相擁，沒有悲傷、沒有壯烈，只有劫後餘生的靜靜脈動與悸動。

即便在大佛前即便在那之後，已經有所改變，但始終沒有明確說出口的兩人...

「我以為你從沒把我當回事……」

「我以為妳一直想走自己的道，不會為我停留。」

沉默幾息，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出了那些多年未曾真正講出口的話語。

他們相視一笑，笑裡有淚、有苦、有太多錯過與如今的珍惜。

那一刻，他們都知道——錯過已成過去，未來還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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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扶持著站起，緩緩走到東嶽大帝神像前。

神殿內燭火搖曳，香煙縹緲。空氣中凝結著神威，也混著一絲無法言說的悲歡。

阿鷹跪下，詩羽隨之叩首，一同向神像行大禮。

「弟子林鷹，感東嶽大帝再賜魂歸之恩，銘記於心。」

「弟子白詩羽，願以十年壽命承此恩賜，無悔。」

她低下頭的那一刻，眼中霧氣氤氳，卻不讓淚落。

她在心中輕聲呼喚——不是對神明磕頭，而是對那個多年前的自己傾訴：

——「我曾以白無常之身，向大帝許下報酬……只願與他之情緣，有始有終，不枉此生。」

東嶽神像前的令旗無風自動，輕輕搖曳。沒有神諭，沒有言語，卻像是默默的一記點頭。

那是神明的回應——溫厚如山，沉穩如嶽。

阿鷹擺上焚香，一縷氣息上達神前。

他望著神像，低聲而堅定地說：「往後我二人，不為己命而戰，不為浮名所動，只為守人間安寧、鎮邪祛厄，履踐本心。」

「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終。」

兩人再次叩首，三拜九叩，重如萬鈞，卻也踏實無悔。

那一刻，戰後塵埃初定，未來未卜，但兩人終於在東嶽神前，為過去的所有失與痛，定下真正的起點。

也為那場幽深長路中許下的願，得來一線微光。

林雨苓站在通往雲林方向的鄉間小路上，背著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青龍刀已還回帝位，身上只帶著一封信。

她回頭望了一眼嘉義的方向，輕笑一聲：「有些話，還是讓信來說比較體面。」

她將信交給前來迎接的白鶴靈僕：「給他們，等他們兩個有空了再看，記得要晚點，別壞我安排。」

白鶴叼信離去，雨苓則一邊走一邊搖頭自語：「真是……妳也敢說出口了，詩羽；阿鷹那個木頭，也總算不是白癡了。」

「但不說，還以為你們要再錯過十年……」

信封上沒有署名，只有淡淡幾行字：

「給阿鷹和詩羽，

看到這封信，應該是你們終於說開了吧？

我就不去打擾你們了，我的戲份告一段落，關帝壇的香火還等著我回去交帳。等你們忙完，記得來找我請罪，一人一杯關聖神酒，不許賴帳。

話說回來，阿鷹——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mZJfF4hYU
你要是敢讓詩羽再哭，我下一次回來，就不是借青龍刀了，是連刀帶帝君一起請來替她討公道。

詩羽——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Awvd0TKf
妳啊，別再逞強到把命都搭上。妳這樣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喜歡那傢伙太多了（真要命耶）。

——回頭見，妳們兩個傻瓜。

雨苓」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UYnG8kB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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