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 第四章-冥船06

夜深，蘭潭邊的風異常沉重。

星月被厚雲遮蔽，潭水黑得像墨，水面不再波動，像是一張凝滯的鏡。靠近湖岸的林地間，阿鷹從密林中現身，臉上還帶著未完全抹去的符灰與幾道血痕。他右手緊握剛取回的破陣符材，一進入租屋處，便嗅到屋內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火氣息。

詩羽正盤坐在供桌旁，閉眼靜修，指尖輕觸靈珠，額前幾縷髮絲濡濕。她的靈感方才再度捕捉到潭底的波動，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強大靈壓，在夢與現實交界處出現，像龍吟般壓迫心神，讓她喘不過氣來。

雨苓坐在一旁，抱著她的關刀未出鞘，臉色淡然。

「你回來啦，收穫不錯？」雨苓看著阿鷹手中的符材。

「火靈岩、赤焰髓、還有嶺南紙，該有的都找齊了，只差一處引子，破陣應該沒問題。」

阿鷹轉向詩羽，溫聲問：「你感應到什麼了？」

詩羽睜眼，眼神仍帶著驚魂未定。「青色……很深的青色，像海底的龍，但不是敵意的……」她抬起頭，「我不知道是什麼，但那股靈壓，是在王船上。」

雨苓輕哼一聲，伸手拍了拍靈刀。

「那是青玄——我借來的。第一次用，我也嚇了一跳。這傢伙比赤兔還難搞，一出鞘就威風凜凜。」她笑著看向詩羽，「妳能感應到，代表妳靈識敏銳。好事。」

詩羽臉一紅，但很快又收斂神色，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阿鷹看了眼手上的符紙，再看向窗外風聲獵獵的黑潭，聲音冷靜卻堅定。

「現在。」

三人踏入蘭潭湖畔時，已是深夜子時。

靈符貼身，地火材與破陣圖早已布設。湖心某處散發出詭異微光，像一層水下的膜，隱隱泛著紅綠交錯的光線。

「這裡不是正常的陰門。」阿鷹蹲下指著水面，「是被強行打開的，像把人活生生拗進陰界一樣。」

詩羽靜靜地望著湖心，「那是人造鬼門……而且還在運作中。」

雨苓眉頭一挑，「這麼說我們得潛進去看看？」

阿鷹點頭，從腰間解下靈繩，交給兩人。

「記得，一旦靈壓失控，立刻啟用這符。裡頭的空間……不止我們一行人。」

三人入水，湖底冷冽如冰，視線迅速被黑暗吞沒。

不久，他們來到一處水下平台——王船就靜靜地停在那。巨大的船身扭曲了一部分，甲板上佈滿未完成的雕痕與糾纏的符咒痕跡，宛如陷入半夢半醒的靈體。

而在王船船艙正中，一道螺旋狀的鬼紋盤繞著開口的「鬼門」，其內浮現出一股紫黑色的氣息，像是一條活物緩緩蠕動，牽引著潭中的陰氣。

忽然，四周傳來細微的水聲。

詩羽猛地一震：「有東西靠近——」

水紋破開，四道纖細如蛇的身影迅速游至，臉部輪廓模糊，只見白眼與銳齒，像是由水靈凝聚而成的斥侯鬼兵。牠們沒有發出一聲聲響，卻齊齊朝三人襲來！

詩羽瞬間結印，靈力於指間流轉，卻感受到一股壓制力猛然壓下——像整座湖的陰氣與陣法在針對他們的靈識設下束縛。

「不對，我的靈力……壓住了！」

阿鷹咬牙：「整個湖區已經被佈下陣法，我們的力量只能發揮一半！」

雨苓當機立斷，抽出偃月刀，刀未出鞘，便有青光如龍吟轟鳴，逼退一名水靈斥侯。

「快，守住陣眼，我來開路！」

阿鷹與詩羽彼此交換眼神，各自站定陣腳，靈光於破陣圖上閃爍交纏。

王船下的陣法，開始顫動。

而真正的暗流，也正在甦醒——

湖底陰陣震盪，詭光在水中閃爍出一道血紅。

斥侯鬼兵已盡數潰敗，數不清的斷裂靈體在湖水中消融，卻無一聲慘叫。那不是生靈，僅是為水鬼本尊開道的前導。

潭底忽然出現一股劇烈旋渦，整座湖泊仿佛低語般顫鳴，一道身影自旋渦中緩緩浮現——

水鬼本尊。

它的身軀細長如鰻，但頭部卻仿若人形，皮膚如濕泥，雙眼泛白，脖頸以上的五官竟錯位般扭曲。雙手拉長如藤，每一根指節都纏繞符痕——那不是普通鬼魅，那是受術催化的惡靈。

「那不是自然生成的。」阿鷹目光一凝，低聲道：「有人……用術把它活活鍛成這樣。」

詩羽咬唇，想釋放靈光卻再度被陰陣所困，只能用靈識強撐住守陣的符線，「我靈力受限七成……動不了它！」

水鬼仿佛聽懂了他們的話，口中竟發出尖笑，一道符印從牠胸前亮起，像某種契印——陰魂自願封印於怨陣之中，轉化為一尊禁制兵器。

「雨苓！」阿鷹暴喝一聲，「這一戰妳主打！」

「我知道！」

雨苓早已踏步於陣前，手中偃月刀緩緩拔出，隨著刀出鞘，一聲龍吟自湖底震響，整座蘭潭都為之一抖。

青玄化為長柄巨刃，刀身覆著青龍之紋，龍目微亮，煞氣如海潮湧現，潭底水壓竟因此退散數丈。

水鬼嘶吼，急撲而來，雙手延伸成無數細蛇狀怨紋，欲纏住雨苓腳步。

雨苓眼神一凜，刀氣如浪，斬出半月般刀光——

「斬。」

第一式落下，鬼蛇紋盡數破裂，怨氣被青玄吞噬。

水鬼怒吼，猛然從體內釋出禁印之陣，水流逆卷，幻化出無數面孔纏繞雨苓。這一擊極兇，若平常靈者恐已魂震潰散。

但雨苓穩如泰山，左手奉香，口誦關聖帝君法名——

「文衡聖帝在上，臣請青玄再臨，破魔斬怨——！」

青玄刀身光芒驟盛，龍吟如雷，刀勢轉為直貫九重，強勢壓下。

「破——！」

最後一擊直斬水鬼核心，強橫刀氣破碎禁印，符陣反震水鬼本身，血影炸裂，整個陰水結界被震得崩散一角。

水鬼慘嚎，終於身軀崩毀，只剩半具靈核碎裂沉入潭底。

阿鷹與詩羽終於得以喘息。

詩羽蹲下來感應水底，「等等……有殘魂……不是水鬼的——」

阿鷹也蹲下，撿起那塊碎裂靈核中的一角符篆。那是一道陌生的法印，紋路不屬東嶽，也非城隍、地官之類地府正統，反倒像是一種混雜「蠱咒、陰煞、邪佛」於一體的私印。

「這不是台灣的……」阿鷹低聲道。

「你懷疑……」詩羽語氣顫抖。

「從陳守娘那件開始，我們就踩進他們佈局好的棋盤裡了。」

雨苓擦去刀身的鬼血，將青玄歸鞘，「有人一直在用邪法強行挖開人鬼之界……」

她回頭看阿鷹，語氣空前嚴肅：

「而我們，只看到他的一根指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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