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火落幕,鬼王的黑焰消散,夜空仍被厚重的雲層籠罩,月光無聲無息地隱去,萬籟俱寂,整個戰場像是被按下了時間的靜止鍵。
三人步出焦土的中心,各自步履踉蹌,卻仍維持著屬於自己的姿態。
雨苓走得最慢。她腳步浮動,整張臉蒼白如紙,像是連站都靠意志撐著。雖然她依然握著偃月刀,但那柄曾在戰場上閃爍著帝威的刀,這時只是沉沉地垂著,刀鋒無力,連靈力都似乎斷了供應。她的眼角抽動了幾下,忽然苦笑一聲,聲音微微沙啞:「乩身不是人幹的差事……早知道我就拖一下再接神諭……」
說完她一屁股坐倒在倒塌的石樁旁,抬頭望著還隱約冒煙的天色,一手扶著額頭,像是頭昏眼花,卻又硬是扯著嘴角開起玩笑,「我是不是該請帝君幫我報個勞健保?」
詩羽本來正在替阿鷹處理一處胸口深傷,聽見這話忍不住低聲笑了一下。她身上靈力幾乎耗光,連額前的髮絲也被汗水濕透,但她依然舉止溫雅,動作輕柔。她取出最後一張白符,靈力溫柔注入,像是冬雪覆在灼燙傷口上,暫時讓那可怕的炙熱沉澱了下去。
「等回去幫妳寫申請表吧。」她柔聲道,眼角餘光看向雨苓,笑容溫和,「填職業欄的時候記得寫:神明專用戰士。」
「哈……妳還笑得出來……」雨苓仰躺下去,長髮散在灰燼焦黑的地面上,疲憊到連嘴角的弧度都快維持不住,「我都快昏了……」
詩羽不再回話,而是專注地替阿鷹包紮著他斷裂的肩膀與火鏈纏繞下的燒痕。她的手雖然顫抖,靈力早已微弱如風中燭火,卻仍將每一條繃帶繫得細緻又穩妥。
阿鷹坐在她身邊,背靠著一塊倒下的石碑,渾身浴血,大小傷口幾乎數不清。他的臉色蒼白,嘴唇乾裂,汗水與血交織,但他仍咬牙撐著,姿態筆挺如劍,不願倒下。
「別這樣。」詩羽輕聲說,語調像湖水一樣平穩,她用指腹輕拭他額上的血痕,「沒人怪你撐不住的。」
阿鷹抬起眼,冷冽的氣息稍微鬆動。他看著她,低聲道:「我沒事。」雖然聲音低啞,甚至帶著一絲顫意,但語氣仍帶著他一貫的冷靜。
「你當然沒事,畢竟只會逞強。」詩羽微笑,語氣帶著無奈,但她眼底有種藏不住的深情。
阿鷹沉默幾秒,忽然伸手,將她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輕輕包覆住。他的手掌粗糙、微熱,與她溫柔的掌心交握,兩人的動作沒有多餘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另一邊,雨苓翻了個身,還是沒力氣起來,索性攤平在地,嘟囔:「我可以不用看嗎?太閃了吧你們……讓沒戀愛經驗的乩身怎麼活……」
詩羽輕笑一聲,低頭繼續替阿鷹處理最後一處深傷,語氣像午後微風:「那就閉眼休息吧,乩身小姐。」
「妳當我想看啊……」雨苓半是苦笑半是哼氣,然後終於閉上眼,喃喃一句:「睡一下……帝君再來找我,叫他自己打……」
夜風輕拂而來,吹散了殘餘的靈氣與血腥。滿地焦痕與破碎的結界仍然記錄著這場惡戰的痕跡,唯有三人之間的沉靜與依靠,成了這片戰場上最溫柔的殘響。
這一戰,終於落幕。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ZOSLpgyqP
三人皆重傷疲憊,卻同樣堅強地站在了這場浩劫的盡頭。
他們知道,下一場風暴也許仍會來臨,但此刻,他們活著,彼此並肩。
這就足夠了。
天才剛亮,台南的街頭尚未恢復喧囂,廟前那株老榕在微風中輕輕顫動,似也察覺三人歸來。
東嶽廟的大門在晨曦中微開,並無香火盛況,也無師兄師姐前來迎接。空無一人的廟宇靜謐而深沉,只有淡淡的檀香味殘留在空氣中。戰後的三人,靜靜步入。
阿鷹走在最前,全身浴血,衣角破碎,步伐沉穩但微顫。火鏈盤繞在腰間,身上大小傷口尚未止血,乾裂的血跡與燒傷在皮膚上交錯。他臉色蒼白,仍維持一貫的冷淡神色,卻在走上殿階時不自覺地扶了一下牆。
詩羽緊隨在側,雖然靈力幾乎枯竭,眼中卻是一片堅定。她默默伸手扶住阿鷹手臂,沒多說什麼,只是將他重心引過來些,讓他別再硬撐。她的氣質一如既往柔和,儘管雙眼泛著疲憊紅意,動作依舊輕緩細緻,像是在照料世界上唯一的珍寶。
雨苓落在最後,臉色雖還蒼白,步伐卻故作輕快。她一手插腰,嘴角咬著草根似的糖棒,看著眼前這對情侶,語氣還是那熟悉的風格:「唉呦,這氣氛是怎樣?要不要我自動轉身給你們膩歪個幾分鐘?」
詩羽微紅了臉,低聲說:「哪有膩歪……只是他還沒完全恢復……」
阿鷹偏過頭看她一眼,雖痛得眉頭緊鎖,聲音卻柔了下來:「還撐得住。」
雨苓翻了個白眼:「你這副樣子還說撐得住?我剛剛看你眼皮都快垂下來了,還不是靠著小媳婦在旁邊扶著走?」
阿鷹沒回嘴,只輕握了一下詩羽牽著他的手。那力道不重,卻讓詩羽的指尖一震,臉頰不禁更紅了幾分。她垂下眼,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聽得見:「你說過的……結束後要娶我。」
阿鷹一愣,望著她眼中那不加掩飾的羞赧與信任,嘴角終於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嗯,我記得。」
他輕輕回握那雙細白柔軟的手指,像在默默承諾。
雨苓在一旁看著,吐出嘴裡的糖棒,用力伸了個懶腰:「好啦,看起來你們兩個沒壞掉就好。反正我也交差了,帝君榨乾我那一段——靠,這乩身真不是人幹的。」
她晃了晃脖子,走到廟門邊,背對兩人揮了揮手:「我先回雲林了,得去補眠順便灌罐麥仔茶壓壓驚。下次你們要結婚記得提早通知,包個紅包應該還湊得出來。哎唷喂,頭還暈——」
她話沒說完就一拐一拐地走下階梯,卻還是挺直了背影,一如往常的帥氣自在,嘴賤中帶著義氣。
殿中只剩阿鷹與詩羽,兩人並肩跪坐於神案前,將昨夜之戰一一會報東嶽大帝。香煙裊裊,神像高坐不語,空氣中卻瀰漫著一種莊嚴寧靜,仿佛默默記錄了這場歷劫歸來的交代。
說完最後一句話後,阿鷹疲憊地吐出一口氣。詩羽見狀,悄悄將他倚靠過來,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這一次,他沒拒絕,只是閉上眼,讓沉重身體隨著她的呼吸起伏。
陽光從窗縫中緩緩灑入,照亮這場剛結束不久的災厄與新生的寧靜。他們倆靜靜依靠,無語,卻一切都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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