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浮世錄 (牛之首篇) - 49

光影流轉，如萬花筒般將世界撕裂成無數碎片。

每一塊菱形鏡面中，都映照出不同的故事——有的殘破不全，有的停滯於某個詭異的瞬間，有的則如同幻燈片閃爍不定，反覆播放著某個未曾迎來結局的場景。

一名女子倒臥在暗巷，背後的影子緩緩蠕動，彷彿要將她吞沒。

一對戀人隔著一扇無形的牆伸出手指，卻永遠無法觸碰彼此。

一名孩童抱著玩偶，眼神空洞，嘴唇微微開合，彷彿在喃喃低語著什麼。

這些故事曾經鮮活，卻在牛之首的吞噬下，成為永遠無法迎來完結的殘片。

小梅站在萬花筒般的空間中央，彷彿墜入了一座由破碎敘事拼湊而成的迷宮。她的身影被無數菱片折射出來，映照出不同的自己——有的眼神憤怒，有的神色猶疑，有的則靜靜垂首，像是在等待著她的選擇。

她緊握著手中的梳子，卻無法從這混亂空間找到出口。

「為什麼不動手？」她低聲問道，試圖壓抑心中的顫抖。

被書寫者遙賦予新名字的嶄新個體，立於碎片交錯的光影之中，平靜地凝視著她。

「我曾是牛之首，但現在，我想成為自己。」帶著難以動搖的確信。

隨著它的話語，萬花筒般的世界微微震動，無數碎片閃爍著不同的光彩，彷彿故事本身也在回應它的決心。

「過去我吞噬一切，是因為我無法擁有自己的故事。」語の檻輕聲道，「現在，我選擇讓恐懼成為試煉，而不是詛咒。」

小梅的身體僵硬片刻，隨即攥緊手中梳子，眼中滿是憤怒與不解。

「你有資格這麼說嗎？」她的聲音因情緒波動而顫抖，「你奪走了多少故事？你害多少人沉淪於恐懼之中？現在你要我相信，你只是想讓這一切變成『試煉』？」

「那麼，我該如何償還？」

這句話讓小梅的呼吸頓時一滯，像是有什麼重物壓在她的胸口。

她知道自己的答案。

「⋯⋯你應該消失。」她的聲音微弱，卻帶著難以動搖的決絕，「若你從未存在，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所以，妳的選擇是？」語の檻沒有爭辯，只是提問。

「消滅你！」

小梅高舉手中的梳子，菱形碎片中的自己也同步做出相同動作，萬花筒世界都在回應她的決定。

然後，梳子化作劍鋒，隨即斬落，萬花筒世界瞬間破碎。

她的意識也跟著墜入無窮無盡的裂隙。

周圍的菱形碎片旋轉著，映照出無數殘影——那些未曾完成的故事，那些痛苦哀嚎的靈魂，那些被她親手斬殺的詛咒之物。

「妳終究還是選擇不肯面對嗎？」語の檻的聲音迴響著，宣告著關於它的視角敘事。

萬花筒開始旋轉，重組成一片更為清晰的記憶殘片——那是小梅曾經親手斬殺的景象。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染血街道上，空氣中彌漫著濃稠的鐵鏽味。倒在她腳邊的，是一個仍殘留著驚恐表情的村民，那雙被詛咒的眼睛至死都未曾合上。

但她卻沒有半點遲疑。

她甚至感到一絲歡快。

小梅怔怔看著畫面中的自己。那時的她雙眼冰冷，嘴角微微上揚，這場殺戮彷彿是她應得的勝利。她形如牛蹄的巨大雙手，表面仍殘留著尚未乾涸的血跡，卻在揮落下一個生命時，再度被新鮮的血液覆滿。溫熱的鮮紅滲透指縫，層層疊加，從最初的鮮亮緋紅，逐漸交織成深沉的暗紅，最終如同凝滯的墨色。那些被斬殺者的靈魂碎片，如黑色露珠般滴落，隨著血液融入泥土，無聲消失。

「這不是我的記憶⋯⋯」她的聲音顫抖。

下個碎片閃爍，一場新的記憶浮現——

她站在一座廢棄的神社前，火光在夜色中搖曳，地上的紙符已經燃盡，化作焦黑的灰燼。那晚，她毫不猶豫地踏過那些禁制，親手終結了一個低語著求饒的武士靈魂。

「不⋯⋯」她搖頭，想要逃離這些記憶，但菱鏡中的她，仍然繼續行動——

她曾在一次次的驅魔儀式中，跪伏於破敗的祭壇前，雙手顫抖地撿拾地上的梳子碎片，渴求著那殘存於其中的力量。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了變強，為了終結詛咒，為了不再讓任何人步上相同的命運。

然而，當她站在一具具化為灰燼的軀殼前，卻從未真正停下來思考，這一切是否真的與救贖有關。她一次次將碎裂的梳子拼湊，將它們嵌入自己的掌心，讓詛咒的殘響成為自己的武器，她不再猶豫，也不再質疑，只是不斷追尋更強大的力量，不惜將自己也浸沒在黑暗之中。

——她甚至渴望這種殺戮永不停歇。

每當她鑄下無法挽回的大錯，鮮血覆滿雙手，才終於在混亂與懊悔中喘息，卻不願承認那來自心底的顫抖。她說服自己——這不是我做的，這都是那該死的惡靈在操控我。

⋯⋯對，一定是這樣的。

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這不是我，」小梅的身體微微顫抖，「這是⋯⋯這是牛之首的詛咒⋯⋯」

語の檻靜靜地望著她，語氣平淡，卻帶著無法反駁的真相。

「是嗎？」

她的手中緊握著梳子，但它早已不是昔日精緻的形態。曾經細緻排列的梳齒，彷彿正在順從她的意志重塑自己。那些原本細膩的齒尖，被她的執念強行嵌入梳柄，拼接成了形如爪牙的鋒刃。裂縫處滲出詛咒的暗色紋理，宛如血脈般蔓延，她甚至聽見細微的碎裂聲，附在殘缺梳齒的存在想要抗拒這種異變，卻仍無可避免地順應她的掌控。

曾經用來梳理混亂的器具，如今已變成殺戮的利器。

利爪每一次的揮落，瀰漫在殺戮戰場的黑霧更加濃烈，與來自她內心深處的詛咒應和。已看不出原本型態的梳齒隨著每一次揮擊發出低鳴，像是在嘲弄它失去了真正用途，成為徹底的殺人工具。

她腳下的影子不斷拉長，與黑暗融為一體，像是無聲地提醒她——這不只是獵殺，更是一場吞噬。而她，早已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她握緊手中的拳爪，指節泛白，卻再也無法鬆手。

然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再來更多吧！

那聲音微不可聞，卻來自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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