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浮世錄 (牛之首篇) - 27

「看看我！」她拔聲泣訴，「看看我變成什麼樣的怪物！」

男子被強大力道拖得前傾，與她四目相對。他的目光微微一顫，盯著她的臉，眼神中寫滿震驚。原本白皙的肌膚已被覆滿粗糙短毛，隱隱透著深褐與暗紅的紋理，鼻梁寬厚向外擴展演化成一副獸鼻。她的瞳孔變得巨大而圓潤，閃爍著晦暗的光芒彷彿深淵倒影。嘴角下垂的裂痕牽動著臉頰，連牙齒也變得粗大鈍厚，猶如野牛的利齒。

那是一張充滿蠻荒力量的臉，陌生且無法忽視。男子一瞬間彷彿被什麼東西壓住，喉嚨裡的聲音全都卡在口中，竟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你口中的活著！每天被迫追逐，被迫改變，連自己的模樣都不屬於我！」她聲音顫抖，幾乎崩潰。

「至少妳正在試圖反抗。」他勉力地吐出安慰。

「我反抗的每一步都是別人為我設好的陷阱！」

男子的表情複雜，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但更多是壓抑著的思緒。他伸出手，試圖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出乎意料地冷靜。

「妳以為我是來嘲笑妳的嗎？」

小梅愣了一瞬，但隨即更加惱怒，用力甩開他的手。她攏起雙腿將頭靠了上去，頹勢地說。

「不需要你的同情⋯⋯既然必須往前，那我就不會依靠任何人。」

「但一個人的堅持又能做到什麼程度呢？」

男子直起身，輕拍掉衣襟上的泥土，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回到臉上。

「妳的命可比妳的自尊重要，記住這點。」

小梅啞口無言，胸口起伏著無法反駁。他輕歎一聲，轉身看向不遠處依舊險惡的山道，似是對她說話，又像自白。

「曾經，我也和妳一樣憎恨被擺佈的命運，也遇過那些包藏禍心假意幫助的人，所以我們都只能靠著自己的意志去達成心中理念。是巧合嗎？相似境遇的我們居然狹路相逢，既然都要踏上這條不歸路，結伴而行總比一人獨走強。」

「你根本不懂⋯⋯」小梅縮在自己的雙膝間悶聲道。長袍下擺隨著風聲在濃霧中翻動，像一隻折翼的烏鴉。

「我的確不明白妳的過去，但我絕對領略妳對於惡靈的恨。」

小梅抬頭看向男子，他臉上是前所未見的肅穆，甚至隱含一絲憤怒。

難道他也是被惡靈玩弄股掌間的受害者之一嗎？小梅沈默了好久，最終站起來，拍去膝上的泥土。

「我還沒問你名字。」

「妳終於肯信任我了嗎？」

「我相信你的憎恨。」

「也算是有進步了。」男子苦笑，「我叫遊。」

「梅。」

山中的氣候驟變，濃霧如潮水般湧來，迅速吞噬四周的視野。山路的輪廓隨之消失，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一片渾濁的灰白。就連一向熟悉這片地形的遊，此刻也放慢了腳步，半蹲著小心前行。小梅屏息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便會滑入深不見底的山谷。

走了一段，她發現遊突然停下，蹲在路邊，目光鎖定在地面某處，神情專注而緊繃。

「喂，別裝神弄鬼，快走！」

「妳看不到嗎？」遊抬起頭，眉間浮現些許訝異。

小梅望向遊指向的石頭，起初看不出有何異常。遊伸手觸碰其中一顆，她湊近觀察，發現上面隱約刻有一些模糊的符號。歲月痕跡沖刷了線條難以辨識原貌，但那股奇異的力量依然清晰可感。

「這是什麼？」她試探性地問。

「答案。」男子站起身，語氣平靜地說，「如果我沒看錯，這應該是通往古代祭壇的輔助標記，用來幫助祭司找到正確路徑。可惜，這種標記的知識早就被時光沙流掩沒了。」

小梅並未立即回應，而是靠近那些符號仔細端詳。隨著她的目光流轉，心中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漸漸浮現——這些符號與她曾在記憶碎片中見過的部分圖案相符。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不是說過嗎？」他浮起淡笑，「我知道很多妳想知道的事情。」

「別繞圈子，說重點。」

遊聳聳肩：「我的家族世代負責守護這片山林中的秘密，包括妳正在尋找的碎片。雖然這份責任早已被歷史埋葬，但對於我這樣的後人來說，某些知識仍被流傳下來。」

所以遊像之前那位武士靈魂，是殘護者——殘片守護者——的後代？小梅的直覺聲明對方並無撒謊，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能完全信任他。

「如果你真的了解這片山林，那就指路。反正你說過自己知道安全的道路，不是嗎？」她決定姑且一試。

「遵您吩咐。」男子躬身，走上前引領方向。他的背影在濃霧中顯得模糊，卻莫名讓小梅心中升起一絲複雜情緒。

伴隨他們繼續深入山林，周圍景色愈加異樣：古老樹木的樹皮上出現細密的裂紋，像是某種刻意雕琢出的紋路；地面植被逐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黑色岩石，上面佈滿類似符號的痕跡。

「這裡不對勁。」小梅忍不住低聲說。「你到底帶我走到哪裡？」

「當然不對勁。」遊回頭看了她一眼，「這裡已是結界邊緣，妳有任何感覺嗎？」

語音剛落，一陣低沉的嗡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山林本身在喘息。

「小心點，祖先們可不會輕易放我們過去。」遊語氣輕鬆，卻已悄然握緊風衣內的某樣東西。

小梅的心跳加速，緊盯霧氣深處同時無意間握緊了拳頭。她的手指緊縮的瞬間，驚覺自己心中湧現出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曾經，她總覺得自己的手被惡靈操控，迫害了無數無辜的生命。但這一次不同了，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意志，這雙充滿邪惡的利爪如今完全由自己掌控。

殺人凶器，也可以成為救贖利器。

下一秒，龐大黑影從霧中緩緩浮現，周身散發著森陰可怖。

「讓我看看妳最後的掙扎。」遊囁嚅，在小梅看不到的視角抿起期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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