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浮世錄 (牛之首篇) - 14

夜色籠罩的山坡上，空氣中瀰漫著焦臭，隨著靠近刺鼻味愈加濃烈。火光忽明忽暗，彷彿某隻怪物的眼睛正在窺視。他們腳下是乾枯草叢與零散碎石，整片山坡荒涼無比，毫無生氣。

「這地方真詭異，怎麼會挑這種時間做祭儀？」佐藤忍不住抱緊手臂，語氣透露著不安。

「無論是什麼，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偵探警戒視線掃著四周。

遙默默跟在兩人身後，心中卻升起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這情景，竟讓她聯想到自己曾經寫過的某些片段。她忽然停下腳步，指向不遠處：「等一下，那邊有火光。」

「哪裡？」佐藤瞇起眼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什麼也沒看見。

「先去祭壇，不要分心。」賽巴斯丁的目光始終盯著前方，語氣不容置疑。

「我覺得那邊很重要，我們得去看看。」遙皺起眉看著領路人，直覺告訴她那火光不應被忽略。

「⋯⋯好，去看看，」偵探語氣中透著些微不耐，「但記住，我們的首要目標是祭壇。」

三人放輕腳步，朝火光方向靠近。隨著距離縮短，他們逐漸看清一個身影，蜷縮在岩石的陰影下。那瘦弱身軀披著破舊的拼接長袍，顯現出無力的孤寂。

「她在害怕。」遙低聲說，專注地看著那個身影。

「什麼？」佐藤微微一怔。

「我們應該幫她。」遙語氣輕柔，卻透著一絲堅定。她準備靠近那人，卻被賽巴斯丁伸手阻止。

「不要靠近。」

「為什麼？」遙困惑地看向他。

「妳感覺不到嗎？」他目光沉冷，指向那人影，「她身上那股不尋常的氣息。」

遙凝視著對方，仔細感受那份氣氛。果然，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傷從那人身上滲透而出。但她心底也隱約察覺到賽巴斯丁矛盾的行為，他似乎極力避免她們接觸那人。

「就算她不尋常，也不一定是敵人。」遙回過頭，語氣平靜卻堅定。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賽巴斯丁目光銳利，聲音更為冷硬。

「我明白，但我不想按照你的劇本走。」

「這不是妳的故事，別胡來！」佐藤焦急地勸勉，遙輕輕掙開她的手。

「也許這就是我該做的。」若這真是我的故事。

「妳過去，可能會害我們所有人陷入危險。」

「那妳們可以先走，不用管我。」遙執意朝著那人走去，她在幾米外停下。

「嘿，妳好？」

那人微微抬頭，露出非人的多毛下頷，藏在兜帽底下的眼神警惕而痛苦。

「走開，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那妳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把身上的袍子拉得更緊，像在掩蓋什麼。

「妳是在逃避嗎？」遙語氣柔和，目光卻堅定不移。「如果妳需要幫助，我們可以試著幫妳。」

「妳不懂⋯⋯」那人低語，聲音沙啞而疲憊。「聽他的話，離我遠點。」

「小梅，是妳吧？」遙忽然問道，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力量。

「妳怎麼知道這個名字？」那人身體猛然一顫，眼裡滿是震驚與掙扎。

「因為我相信妳。」遙注視著她，語氣冷靜而堅定。「妳不會傷害我們，對嗎？」

火光在她們之間微微跳動，小梅的肩膀顫抖幾下，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片刻後，她低聲說：「妳錯了⋯⋯現在的我，只會帶來毀滅。」

「不，我知道妳不會的。」遙看著她，語氣中透著堅定與悲傷。「妳只是被惡靈操控，但善良仍在。」

「妳到底是誰！」小梅忽然歇斯底里起來，「為什麼要裝出知道這一切？」

「我是遙。」遙深吸了一口氣，眼神直視她，語調中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妳不認識我，但⋯⋯我知道妳的一切。妳的故事，妳的痛苦，妳的掙扎，全都是我寫下的⋯⋯」

「妳寫下？」小梅怔了一下，隨即語氣變得尖銳：「這是什麼意思？妳在編造什麼荒謬的謊話？」

「我沒有騙妳。」遙的聲音平靜卻堅定，「雖然不是最一開始的那位寫手，但妳有部分設定是我創造出來的，」她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滿是哀傷。「只是我未曾想過妳會這麼痛苦⋯⋯妳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

「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是妳⋯⋯寫出來的東西？」小梅咬著牙，眼神逐漸變得掙扎，像是被她的話擊中了某個軟弱的地方。

遙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我想幫妳⋯⋯真的。」

小梅的雙手緊握成拳，低著頭不再說話，肩膀劇烈起伏著。火光在她們之間閃爍不定，映出她隱藏在帽兜下的長相——那不再是少女的臉龐，而是一張類似牛首的面孔。暗紅皮膚上布滿裂痕，鼻孔間隱隱冒著白煙，頭頂長出彎曲而粗糙的牛角。空洞的眼窩中燃著青色微光，令人無法直視。

遙倒吸一口氣，感到心頭猛地一緊，但她依然站在原地，目光未曾移開。

「現在的我⋯⋯妳看到了吧。」小梅的聲音低啞，透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悲痛。「這幅模樣的我，妳要怎麼幫？」

「妳還是妳，小梅。」遙深吸了一口氣，盡力穩住自己的聲音。「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幫妳脫離惡靈的操控。」

小梅猛然抬起頭，空洞眼窩直直地盯著她，火光在她眼中跳動，像隨時會熄滅。「為什麼？為什麼妳對我這麼執著？我不過是——」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喉嚨。

「妳是小梅，是我筆下的角色，是我創造的一部分。但我現在看到的妳，是真實的，活生生的。無論妳是什麼模樣，我都不會放棄。」

小梅的肩膀劇烈顫抖，她的雙手無助地垂在身側，指尖微微蜷縮，像是在抗拒什麼。火光跳動得更加不穩，空氣中瀰漫著焦灼的氣味。

「走吧，」她終於低聲開口，「回到妳的世界⋯⋯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妳想趕我們走嗎？」賽巴斯丁冷不防插話，「這裡到底隱藏了什麼？」

小梅沒有回應他，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遙身上。

「回去吧，」她輕輕地說，像是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離開這裡，然後放棄我。為了妳好。」

「不，小梅，我——」

遙的話還沒說完，火光突然大放，猛烈的風壓席捲而來，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在驅逐他們。周圍的一切開始扭曲，景象變得模糊不清，遙只來得及最後看一眼小梅那雙空洞的眼眶，就被無形力量拉扯著飛入黑暗。

遙睜開眼，熟悉的街道場景撲入眼簾。霓虹燈閃爍，餐館外人聲鼎沸，屋簷上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周圍的一切日常得令人無法相信幾分鐘前他們還在那片荒涼的山坡上。

「我們⋯⋯回來了？」佐藤驚愕四處張望，聲音有些發顫。

「畜生⋯⋯又失敗了。」賽巴斯丁沉著臉，低聲咒罵一句。

「賽巴斯丁，你說什麼？」聽見低語的佐藤忍不住質問，但偵探只是對她冷冷掃過一眼，語氣中滿是懊惱：「還不到時候。」說完，他轉身往街道另一邊走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遙，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賽巴斯丁好像知道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佐藤看向遙，滿臉不解。

遙沒有立刻回答。她低著頭，雙手輕輕握成拳，腦中仍回響著小梅的話語。最終，她抬起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

「我也不知道。或者說，我不確定。」

「不確定？」佐藤皺眉，情緒開始有些激動。「妳不是說她是妳故事裡的角色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知道啊，」遙苦笑了一下，目光落在街道上燈火輝煌的遠處，聲音低得像是在對自己說，「為什麼我會對一個虛構的人物⋯⋯投注這麼多感情？」

佐藤沉默下來，看著遙的側臉，似乎感受到她內心的迷茫與矛盾，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夜城依舊像個巨大機械忙碌地運轉著，每個人都是齒輪上的一部分，為了各自的日常瑣事而不斷旋轉。街上行人匆匆來去，車輛川流不息，霓虹燈的閃爍像是在節奏中閃動的指針，記錄著城市不曾停歇的律動。

遙站在街邊，感受著這份秩序與規律，卻覺得心裡一片紛亂。她仿佛是一個失去鋸齒的零件，無法再融入這套精密的運作機構。現實與虛構的界線，像是被神明惡作劇地用色筆塗抹過，自己到底站在哪個世界？

她無法分辨。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qc6KhRS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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