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響在屋子裡實在是清脆響亮。
讓人醒過來的方法有千百種，范清瑟選了最簡單的一種。
「爺，會痛嗎？」甩著手，她曉得自己如果接下來沒有被打死，就可以繼續活在這座村子裡，哪裡也不會去。
石破雲面無表情，將偏過去的臉轉正面對她。
她居然賞了他一巴掌？
這女人是不是瘋了，才會賞了他火辣辣的這一掌？他差點以為自己的臉會被打到撞到邊上的牆。
「痛不痛？」他像個悶葫蘆，是不是自己打得不夠用力？范清瑟覺得掌心升起熱感，著實覺得疼痛。「要不要再試一次？」
如果他再說一些很奇怪的話，那她一定再下一成力，打到他眼冒金星地醒過來。
「很痛、非常痛。」她一臉認真的模樣，讓石破雲很明快地說出她想聽到的話。若讓她再一掌搧過來，他不翻臉那才有鬼。
「太好了，只有死人才不會感到痛。」她淺淺地笑，說這話時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石破雲按著自己被打腫的臉頰，冷眼與她相視。不知怎地，她說出這話時，聽起來實在很刺耳，雖然甜甜一笑貌似無害，可那一巴掌打得真是有夠厲害。
「要不要再睡一下？」范清瑟見到他坐起身，盤腿地面對自己。「大夫說你好多天都沒睡了，如果因此突然暴卒，也不會有人意外。人要是睡得不夠，腦子就會混沌不好使。」
他人都被打醒了，哪裡還睡得下去？明明人那麼清麗，講起話來卻很不中聽。石破雲擰著眉，臉上餘熱尚未退下，熱辣辣地如火在燒。
「我不累。」
「可是你眼圈很深啊，啊！我知道了，是死鴨子嘴硬，男人都是這樣子。」
石破雲瞪著她，她存心是要惹惱人是不是？莫非是在報方才他唐突在先的仇？
「這是哪裡？」若他沒記錯，自己剛到小村，之後心口痛得讓他倒地不起，怕是昏了過去。
范清瑟伸指按在自己唇邊，這回沒有要惹他，反而要人小聲些。「陳家的小丫頭還在睡呢。」
石破雲循著她的方向望去，果真見到不遠處的矮禢上，躺著一個小娃娃，那張臉白日就已經見過。
「她……怎麼了？」石破雲想起，自己打算把布娃娃交到丫頭手上，定眼再瞧，娃娃早已躺在她身側。
「原以為是小丫頭鬧病身子不舒爽，白吃了幾天藥不見起色心神恍了好幾日。昨夜不見，今天白日在山谷被人找到，摔得滿身是傷。」
不過好在僅是皮肉傷，其餘的只要靜養，再安撫一下她的心魂，很快又會恢復到從前活潑的模樣。
「爺兒剛被扛進來時，手裡還抓著她的娃娃，讓人死拉活拉才肯鬆開手呢。你心神有損，應當要避開這樣的場面，普通人不知道，讓你和小丫頭擦肩，你甚至還拿了她的娃娃，精魅留在她身上的魔性影響了你……換而言之就是沖到了。」
所以，他才會白日見到幻象，影響心神？石破雲不知該作何反應，索性保持沉默，望著那張睡顏。
「大夫一天跑了兩回，今天我這屋裡真是熱鬧。」平常都是她在外頭奔走，被扛進來的通常情況很糟糕，非得她寸步不離的守護。
「要不要再躺躺？已經很晚了，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呢。」
「我不想睡。」再睡又發夢，石破雲怎樣都不肯。「妳說精魅，是什麼東西﹖」
「所謂『魅』是遊走在人間的精怪，可能是鬼物、妖物幻化而成，祂們出沒在深山原野間，通常離人群很遠，偶爾會和我們居住的地方重疊。」她簡單解釋道：「我們也別把這些精魅視作洪水猛獸。亂世當道，多數人避世而居，誰打擾了誰是說不準的。既然遇到，能解決便解決就好。」
范清瑟看著他，墨黑瞳眼出現一抹異色，微微的懼然。他和那些前來安定心神的人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之處，在於他的意志堅強，顯然被這樣的症狀糾纏好些時日。若不是她頗有經驗，否則相當不易察覺。
白日他被扛進來，按著心口嘴裡喃喃地唸著時，范清瑟就知道他的情況並不太好。但影響他的真正主因，她尚未了解清楚，也不敢貿然斷言。
「爺兒是因為睡不好，所以不想睡。」
石破雲僵直身子，繃著臉色對人。對於她的一語道破，是相當的不舒坦，彷彿讓人給剝開似的，一點隱藏也沒有。
「若是死了，要睡多久就能睡多久。」石破雲冷冷地說，剛毅的臉面陰沉得可怕。
范清瑟頷首，算是贊同他的話，替他倒杯水。「說得沒錯，做人還是得把握光陰才是。」
石破雲睞她一眼，難道聽不出他話裡的尖銳？這女人是沒有脾氣的嗎？「怪胎。」
「什麼？」范清瑟沒聽清楚，回過頭來問他。
本是繃著的臉面漸漸放鬆，對於先前摑他掌的氣，似乎也煙消雲散了。她看樣子沒有什麼心眼，做人也不提防著，沒來由的，讓石破雲降低戒心。
「妳……一直都住在這裡？」如果不是那雙眼出現在他夢裡，他不會多事地問她。
「是。」范清瑟將茶水遞給他，坐在不遠的凳上，離矮禢不遠，讓她較易察覺陳家小丫頭的動靜。
「從小在這裡？」
「不是，幾年前隻身來到這裡，覺得好才住下。」對於這個問題，范清瑟只當是閒話家常，並未多想。「不過話說回來，眼下這世道，多少人不是離鄉背井的活著？」
「為何就妳一人？」一個女孩子家獨自生活，日子多苦。
「我和族人與多數在戰亂中活下來的人一樣，蕩析離居。」她言簡意賅，臉上沒有太多悲喜。「有命的能逃出來，沒命的，就死在裡頭。而我能具有鎮魂的能力，至少能盡點自己的棉薄之力。」
藉著自身的異能，她得以安居落腳，村裡人倚賴她的能力，舉凡孩子受驚夜啼、有人神魂遭精魅牽引失魂落魄，都會透過她而前來尋求辦法。
久了，便有理所當然留下來的理由。
「爺兒從外地來，聽見外邊兒什麼消息沒？」這座小村很寧靜，甚至到了讓人不聞不問的地步。雖然平安是福，可到底也是被遺棄在中原土地上的一隅。
「聽說，戰事起來了。」這些年來何處不征戰？不過是大小之別，卻同樣都有人死傷。只不過距離上次烽火升起，已經是三年多前的事。
這樣的平靜，擁有得實在很短暫。
「爺兒知道嗎，蚩尤因涿鹿之戰與黃帝交戰成名，因其威力，後來尊之者以為戰神，斥之者以為禍首。」范清瑟頓了一會兒，目光變得很悠遠。「從那時候，人間就佈下征戰的種子了。因為戰神的靈魂，沒有被好好的撫慰，一直在人間流竄。天下的精魅、魔怪汲取這些力量，蟄伏在人間，等待時機成熟便能群魔亂舞。」
對石破雲而言，她的話不過是神話、是偏方，不具有任何說服力。人間之所以戰亂，源於世人對權力無窮無盡的渴望，一心一意登峰造極，走偏了道途也在所不惜。
犧牲一方平民百姓，對當今上位者而言不過就是迷戀爭權奪利所下的一盤棋。
「如今，在人間變成禍患，因此年年戰亂不斷。」她的族人曾受王族高官們信賴，有著無與倫比的尊貴地位。擁有異能之士在這亂世除了自保之外，許多時候更是勢力崛起的利器。
高位者利用異族人的能力獲得權勢與地位，更甚者是運用此力量來擴張爭戰的勝利。
雖說時勢造就英雄，卻也同樣必須趨吉避凶，且擁有安定眾人之心的能力。穩定人心在亂世中實屬不易，在眾多異能之下卻是群雄首要爭奪的對象……
福禍相依，榮盛一旦達到巔峰就必然走向衰亡，他們也無可例外。范清瑟不曾見識過族人的風光，卻嚐到趕盡殺絕的滅族之禍，她明白族人不過是個鬥爭之下被犧牲的棋子。
求而不得欲毀之，人性使然﹗
「沒有貪婪之心，就無所謂戰害，人心才是禍端，妳也是深受其害。」聽著她話裡的悵然，他怎會不明白﹖
「人心雖險惡，卻也有可親的時候。」但她明白多數的人，還是良善可愛的。「否則，怎懂得相互扶持呢？」
「妳相信人心？」
「信。」范清瑟頷首，看來沒有猶豫。「若無村裡人收留，我也會成為路邊凍死骨，又哪裡有今天呢？」
石破雲嗤之以鼻，不以為然。「有一日，妳會發現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爺兒被人傷過心？」所以，才顯得這樣防備。
他抿著唇，不發一語，臉色臭得像水溝裡撈上來的。
「啊！說進心坎裡了。」明明這話是不中聽的，可她偏偏說出口，故意稍稍刺傷他，兩人之間的老鼠冤就算扯平了。
石破雲惡狠狠地睞她一眼，這女人專揀難聽的話說是不是？
「氣我傷身，爺兒還是躺平安穩些好啊。」這是她最中肯的建議，要聽話呀！「還是要繼續聽我說話？」
石破雲冷哼一氣，拉起被子背過身去躺下。「罷了，狗嘴裡是吐不出象牙的！」
「哎，爺兒聽過沒？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她一片苦心，句句再三斟酌，專治皮癢不聽話的，苦心下得很足吶。「我說啊……」
「閉嘴！我累了。」此話一脫口，有人摸摸鼻子淡淡地笑了起來，乖乖地閉上嘴。
夜裡，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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