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糖 - 第四章

我跟沈悠夏約好在三月初的迎春祭當天一起到攤位幫忙，卻在當天被她臨時告知食材的籌備上出了問題。

當我匆匆趕到學校時，教室裡早已炸開了鍋。

「不是說跟廠商約好了嗎？」

「那怎麼辦？我們沒東西賣啊。」

沈悠夏的座位旁圍了一群人，身高不到160公分的我卡在人叢中動彈不得，只能聽見幾句沈悠夏帶著微弱鼻音的辯解。

迎春祭辦在早上九點，前幾天就應該到的貨卻遲遲沒有送到，打電話給廠商也是無人接聽。身為籌備組長的沈悠夏自然成了眾矢之的。

而更讓同學們不滿的是，昨天就知道這件事的沈悠夏竟然沒有即時跟班上反應，反而拖到迎春祭當天才讓大家知道。

「就說她只會運動而已，當初幹嘛選她？」

「不要這樣說啦。」

「就是事實為什麼不能講？」

周圍的議論聲逐漸增加，刺痛我的耳膜。

座位上的沈悠夏低下頭，凌亂的短髮蓋住她的表情。

「真的很對不起，我只是以為我可以自己處理好。」

像是在強忍著什麼，她的聲音有點悶。

想起沈悠夏這幾個月的努力，我在心裡下定了決心。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大喊：「大家！沈悠夏有交代我替代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陸續投了過來，也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們眼裡的責怪籠罩了我。

恐懼化為冷冽的寒意掐住我的喉嚨。

怎麼辦，好恐怖，大家都在看我。

我緊咬下唇，血腥味充斥口腔。正想著怎麼擠出答覆，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張未楠等一下！」

門被人猛地推開撞上牆面，門外的梁予帆望向我，眼中全是關心。

他邁開步伐走來，瞬間吸引人群的注意。

一陣熱氣覆蓋耳朵，梁予帆微弱的聲音隨之傳來：「妳要找那個人幫忙？」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我不敢看他，只是默默點頭。

「好。」他的聲音格外沉穩。

梁予帆往前站一步，擋在我和眾人之間：「張未楠她爸的公司是做糖果的，我們現在去聯絡他看看。」

他看向我，我卻心虛地別開眼，一言不發地拉著他的衣袖走出教室。

梁予帆是整個高中唯一知道我家裡狀況的學生，是他在某次聊天時偶然猜到的，而我也不避諱地跟他聊過這件事。

那時他告訴我，這並不是我的錯。

我卻逞強地叫他不需要故意說好聽話安慰我。

而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

逃離教室後，我二話不說撥通那串在通訊錄中沉睡已久的號碼。

一旁的梁予帆眉頭深鎖：「妳可以嗎？」

我很冷靜，聲音毫無起伏：「沒事。」

畢竟我是個冷血的人。

儘管爸爸曾經對我非常好，我卻沒有因他的離去而難過，甚至連一點情緒波動也沒有。

所以就算爸爸最後背叛了我，我也不在乎。

電話接通，另一頭的聲音如記憶中那般溫和。

「喂？小楠？」

我正想保持平靜地跟他商量迎春祭進貨的事，卻聽到爸爸聲音後方的背景音，有小孩子的哭鬧，還有一道成熟的女聲。

宛如觸電般，我快速把手機抽離耳畔。

鼻腔的酸楚蓋過我的理智，我愣在原地，眼前逐漸模糊，淚珠悄無聲息地滑落臉頰。

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我哭了。

果然爸爸還是跟那個女人結婚了嗎？

爸爸已經有別的小孩了，有人取代我的位子，爸爸不要我了……

但他明明說過的，明明笑著跟我說。

他很愛我，他最愛我了。

憑什麼？

我明明這麼認真唸書，這麼乖巧懂事。

爸爸沒有看到嗎？

我一直都很努力當個好孩子。

爸爸……沒有看到嗎？

眼淚在剎那間潰堤。

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並不是沒有受傷，只是用紗布一層層把傷口掩蓋住，假裝沒看見罷了。一昧地逃避不會讓傷好起來，反而會在掀開紗布的某一天，看見那片怵目驚心的模糊血肉正滲著血，無聲地哀嚎著。

我蹲下來拼命抹去臉上的溫熱，淚水卻像壞掉的水龍頭般止不住地流。

梁予帆接過我手中的手機，往我的掌心塞了一條手帕。

他語帶安撫：「讓我來吧。」

梁予帆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刺骨的寒風灌進走廊，吹去身上僅存的暖意。

我突然覺得心臟好像被掏空了。

不要走。

不要丟下我。

腦中迴盪著刺耳的哀嚎。

我這才發現，梁予帆早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撐起身體往幾分鐘前他離開的方向跑去。

我自顧自地奔跑著，對周圍的狀況渾然不覺，結果在轉角處跟一個身影撞個正著。

熟悉的檀香在鼻腔擴散開來。

我幾乎是整個人靠在梁予帆胸口，距離很近，近到我能隔著外套感受他的體溫，甚至能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聲。

「我我我對不起！」

梁予帆率先退了一步，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

見我不說話，他臉上的紅暈蔓延到耳根，最後索性轉身背對我。

他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要吃嗎？葡萄的。」

梁予帆的手中躺著一根晶瑩的暗紫色棒棒糖。

冷風劃破我臉上的淚珠，看著梁予帆的背影，我勾起一抹淺笑。胸口的空缺似乎稍微被補上了。

「謝謝。」

我接過棒棒糖，望著他的側臉：「回教室嗎？」

「妳沒事嗎？」他偷瞄我一眼。

「有事。」我露出釋然的笑，「但我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嗯。」他應了一聲。

「妳不開心再跟我說，我有很多棒棒糖可以給妳。」

他的反應太可愛了，我忍俊不禁：「好。」

迎春祭在眾人的期盼下拉開序幕。

祭典上張燈結綵，雖然是早上卻掛起一長串橘紅燈籠，和穿堂旁的兩排杏樹交相輝映。

「今天謝謝你。」我去隔壁攤買了乾冰汽水遞給梁予帆。

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喉結滾動著，像是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我看著攤位上整齊擺放的巧克力棒棒糖笑著看他：「快點拿著，很冰耶。」

多虧梁予帆跟我爸的協調，我們趕在祭典前緊急進貨了一箱現成的巧克力棒棒糖。雖然數量不多，卻足以解決迎春季沒有商品賣的窘境。

「謝謝。」他接過汽水。

我側頭看他：「我問你啊，我爸後來有跟你說什麼嗎？」

混著春意的的微風將梁予帆額前的碎髮切分開來，他的嘴角微微下垂，平衡了眉宇間的稚氣。

「他提到一些妳之前的事。」

「他還問我是不是妳那個……」梁予帆白皙的臉龐染上一抹不明顯的紅。

我瞥見他的手正緊抓著自己的袖子。

「他問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回什麼？」我抿唇，沒有看他。

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有些模糊：「我回，現在還不是。」

我低下頭用瀏海掩飾突然竄上臉頰的緋紅：「喔。」

此時，一個強勁的力道猛地抓住我的肩膀。

「棒棒糖！乾冰汽水超讚的，謝啦！」沈悠夏燦爛的笑容映入眼簾。

想到沈悠夏今天早上被眾人譴責的場景，再看她現在一如往常的活潑模樣，我有些心疼的蹙眉。

她咧嘴，學著我的樣子皺起眉頭：「妳皺眉很顯老欸。」

我不怒反笑：「都請你喝汽水了還罵我。」

沈悠夏深棕色的眼眸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轉向梁予帆，然後衝我眨眨眼。

「之前不是說不會被他的美色誘惑？」她附在我耳邊低聲調侃。

「我們張未楠不是說不談戀愛嗎？」

我正想反駁，卻想起自己面對梁予帆的那種悸動，話語梗在喉頭發不出聲。

沈悠夏蹲下來看我，嘴角的笑意加深：「不打擾你們啦！要是他敢欺負妳就打電話給我，我一拳打爛他的臉。」

她開玩笑地捲起袖子，作勢要打人的樣子。

「不會……」

我話還沒說完，沈悠夏就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每次都這樣……

我無奈一笑。

「張未楠，要去逛逛嗎？」我還沒緩過來，梁予帆便叫了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很好聽，如琴聲般柔和溫潤。

「嗯。」我點頭，走到他身側。

「據說三樓有平行時空展哦！」一提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梁予帆笑得像個孩子。

望著他的側臉，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那我們去三樓吧。」

梁予帆笑的時候，周圍的氣溫似乎瞬間上升了幾度。

我捨不得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

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並不是不想談戀愛，只是害怕有人走進我心裡，最後卻毫不留情地像爸爸一樣拋下我。

並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既然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我喜歡他的溫柔、他的笑、他害羞的表情，就連他脆弱的地方也喜歡。

只因為他是梁予帆，正因為他是梁予帆，所以我喜歡。

我想努力面對我的感情，無論是對梁予帆、對爸爸、還是對我自己。

我想為了自己而學習，尋找我真正嚮往的目標，而不只是為了取悅身旁的人。

我想看到心裡那個曾經遍體鱗傷的小女孩，靠著自己的力量，堅強地邁向屬於她的未來。

然後，希望這樣的我有能力保護我喜歡的那個他。

讓他能夠卸下偽裝，真心地露出笑容。

梁予帆，我喜歡你。

總有一天，我要把這句話傳達給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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