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 - 二、斷片隱疾

這時間點，在這裡，眼睛無法整個打開，眼球某塊肌肉正吃力地控制光線，太刺眼。手機抽動，查看螢幕時整個反光，染髮膏到貨？

現在的生活只剩“到貨”能激起小漣漪。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x20ELDg0m

心血來潮的，突然想看看人在哪兒，從包包掏出一個隨身鏡，五色圖釘一點，照一下。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aOQHQKAO

Google衛星地圖中有個藍點，這是我？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fWL3Bfoqc

藍點飄飄的，好像不怎麼肯定。藍點的中心閃啊閃，像宿醉一樣飄移一會兒，可信度瞬間降低。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EucuzTxH3

兩根手指不斷把畫面撐開，比例尺來到200英尺時，我看到我在一個橢圓形的中央，這紅橢圓把密密麻麻的住家撐開，中間包裹著相當奢華的綠地。

這巨大橢圓辨識度極高，不需任何說明，所有人都知道——

這是學校，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7oTMMHyt

我的人，現在在一個“學校”的操場裡頭。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0VRpG2ax9

不夠，繼續撐大的螢幕，倍率已來到50英尺，白色升旗台出現了，來到20英尺，升旗台旁邊的三根長鐵棒出現。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aT14U9f9e

什麼鳥畫面？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QCMOVvca

空中俯瞰中央草皮就像平塗的色塊，什麼都沒有，光溜溜的。

右眼看著衛星地圖，左眼瞄著遍佈草皮的升旗隊伍，怎麼？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l2QErtaU

這兩千多人全蒸發了嗎。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Nk7RNonW6

這淨空的視野根本是標本，沒有矩形陣列的隊伍，就是失真。

什麼是活生生的現在？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5I4xkcGNi

這該死的“現在”是——我站在這國民中學的操場，撐著一把紫傘，傘上是一顆發顛的太陽，傘下是被太陽烤得發燙的大地。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X9E37x7zX

太陽與大地間站了1544個師生，這逼近三十度的高溫已讓中暑症狀蠢蠢欲動。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T68XEQLi

抗UV傘根本檔不住太陽輻射，衣服直接黏在前胸與後背，腋下也狼狽濕了一塊，溫度還持續飆升中。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w9aBXhrdX

這“藍點”現在因為無法處理這半濕的尷尬，倍受侮辱。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8jjPL8n9K

雲很稀薄，眼看向更高的雲層，希望視線的轉移可以遺忘旺盛的汗液，兩萬公里高空真的有衛星在繞轉嗎？

我盯著「25.019° Ｅ121.526」的經緯度，若這衛星影像⋯⋯真的出現一把紫色雨傘站在第一列凸排，我會欣喜若狂嗎？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Zvs45btl

3秒後，傘下的頭劇烈搖頭。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GXni5sLh

有經線、就有緯線，有直行、就有橫列，網格把方位定出來了，一旦被這網格定義之後，就算有腳也逃不了。司令台上左右安置一對喇叭。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wDyqMRLjc

「維護校園安全是每個人的責任，我們要做到滴水不漏，一看到不明的校外人士，請主動告知學務處你在哪裡看到可疑的份子⋯⋯⋯⋯。」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UHZujWzqc

烈日已烘烤了二十分鐘，宣導聲波繼續朝草皮方向振盪。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RAF9nE9q

這是一道無損的完整聲波模型，目前偵測不到任何衰減跡象⋯⋯。

站在地勢低的草皮是被操練的，所有擴音喇叭一律朝向草皮，一旦這組關係成立，沒有人走得了。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PisEyxR0

但頭頂黑髮吸收過量的紫外線後，就斷片了。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7mIYaU1y

我不是太陽能板，學生也不是，這1544個人腦袋有洞嗎，不逃？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IprQhMzL

汗水匯流成小河緩緩流經腋下、腰、大腿。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CvITAzRE

想調閱一下屬於我自己的那三年，是否也像現在一樣痛苦難熬，嘎然而止，很早就發現那斷片有點反常，完全想不起自己的國中階段，媽的。

看到衣櫥挖出來的國中畢業紀念冊，從第一個班級焦慮的翻到308班，才看到自己頂著很像假髮的矬樣站在第三排靠近中央的位置。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UwhqRuz6

這誰？

旁邊是誰？

全班是誰？

第一排坐滿的老師，全是跟我不相關的陌生人。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RPq0gYGJ

那驚訝就像看到腳下地板突然沒了，懼高的驚恐襲來。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2JevnL6EC

太誇張了，有人惡整，還是我的腦袋真的有洞，怎麼可能“跳活”三年。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HzLhzqu1

那三年到底是怎麼了⋯⋯像忘了按下錄音鍵，只敢旁敲側擊的問媽：「我國中⋯⋯有讀畢業嗎？」看到一臉憂心，立馬住嘴，再問就被拎去看醫生了。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saw3WwMw

這種斷片，像身上的隱疾，從不敢跟地人談起。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MYWIk1M1

該不會是⋯⋯屬於自己的那三年，空白一片，

所以現在的我從操場最左邊的一年級、換到中央的二年級、再移到右邊的三年級，一年又一年，一輪又一輪。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QWVXu8ncn

這⋯⋯絕對是詛咒，短路腦袋目前所能想到的因果。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4O9GJhSr9

隊伍出現騷動，48個升旗隊伍瞬間潰形。

朝會結束，人像蟻一樣往陰涼的建築物移動。

我撐著紫傘，上衣整件黏在皮膚，我是往第二棟大樓移動的紫色圓點，酷暑好長。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n1PckaUQK

走到大樓穿堂，看到種著大王椰子樹的校門，就是這個門，每年九月，固定湧入一批新血，永遠十三歲的新血。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enNgZskJA

當這具身體在曝曬中老去時，永遠的十三歲，是另一種很難忍的高溫。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MsSBnzzyg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OmbwPhSfW

隔天6 : 50，眼還沒睜開，已持白色額溫槍站在穿堂。

從校門口走進來的學生，一個個溫馴地走到面前，自動掀起瀏海，各種不同形狀的前額露出來。

這些額頭可簡單的分成兩種，有痘子的、沒痘子的，有痘子通常配著五味雜成的表情。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IEom4KCya

嗶一聲，手背自動舉起，圓章用力一戳，章深深陷進肉裡。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GBhDK6oL

我們做這動作時，身體非常靠近，戴著口罩的雙方保持緘默，只有眼球快速打量彼此。

我習慣盯他們的左胸，上面繡出一排紅色字體，周紹村、蔡豐翔、吳宥嘉、鄭怡安⋯⋯，長長人龍，我在名字與臉孔交叉比對，不曉得在比對什麼，反正⋯⋯我有叫出眼前這張臉的需求。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Ku88oYAxI

這些被叫出名字的學生，一個個蓋著合格圖章，像通過食品安全驗證的豬隻。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Yy0Zy6xr

我看著這些通過關卡的豬隻，不，人隻，

一隻隻背著書包，手拿提袋、便當盒，進入不同大樓的不同樓層。

這些樓梯不管來到幾樓都一個樣，一閃神常忘記爬到幾樓。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n2oBLVBu

長長廊，一條兩面通風的教室，頭、尾設有前門、後門。

前門不遠處，突出一根桿子，掛著2年1班、2年2班、2年3班⋯⋯的班牌。

桿子下方設有一個公布欄，公布欄裡頭的課表能預言每小時走到講台的臉孔，你能想像嗎，這張表的預言整年下來很少出錯。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vgMxLJAH8

這些人不鬧情緒、沒有生理異常，沒有春夏秋冬。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FsIvGd7jC

這群像機器一樣 “按表操課”的人，從外面看進來，應該⋯⋯有點令人作噁吧。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ZG1WdKkh

去年，抽中導師職位時，整個無畏無懼了，不用再恐懼惡夢發生，因為它⋯⋯已然發生。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qLRGWdrK

可安然入睡了，睡在一個無力更改的現實。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LS6pDu1s

長年的安眠藥處方簽是在這種狀態，停止的。萬萬沒想到睡姿可以像一條死魚，無需防範未然了。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KmGf27XWN

昨天五點半，人在影印室盯著一群積欠作業的學生，壓著他們一次償清作業債。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kaYwpBMR

槍枝在校園是不合法的，不然用槍抵著後腦勺，應該可以加快學生的“手速”（“手速”是他們的時興用語，原本是用來形容打手槍的技巧，後來被廣泛用在各種與速度有關的行為。）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KVgWSJoJ

年紀一大把，童心早揮發殆盡，還得在人去樓空的校園和一群乳臭未乾的學生綁在一起。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TPfXjJId

光線一點一滴的消失，耐心也一點一滴的蒸發。

在場，不管是想拿槍的或是被槍威脅的，沒有人清楚為什麼要寫這些英文作業。

喪失幽默感的導師綁架了學生的九支手機，這是勤學樓一樓還是地下十八樓，已分不清。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sP5fLaIQF

子奇、鏡光、兆鈞、炎谷、人豪⋯⋯九個學生，剛好圍滿一個橢圓會議桌。

人豪唸不出寫在小藍本的任何一個單字（小藍本是英文作業本的簡稱），其他八個靠注音唸出有點像又不太像的音。

當他們設法把罰寫內容謄在作業本時，一超過二十五分鐘，每個字母已無法正確安裝在兩條橫線。五十分鐘後，炎谷的字母開始東缺西漏。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pGRDVCUix

握槍的手已麻了，下個星期五，一樣的戲碼又會重演。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DN6m5o5L3

不演又怎樣？明明知道它的效果不彰。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ujRlkXSXs

構成這劇情的材質太堅韌。窗外榕樹樹影長長地趴在走廊，在這堆不規則形體中，有枝、有幹、有葉，有人影？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97W8XsNeO

我被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CYOgEUOad

仔細辨識，發現我的後腦勺，也有一把槍抵著！？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9pG3bLLpH

有人說，一棵樹長在地底下的根系，就是地面上枝幹的鏡像。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7rHQAT0o

榕樹在枝枒如此茂密，地下根系應該也錯綜複雜。

學生的手在小藍本上畫著自己看不懂的符號；

我的手刨在土裡，每根指甲都快刨出血了，還無法刨到主根，再盤根錯節總有個源頭吧。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A00BBOm3Y

主根在哪？十指抓狂，刨向更深處。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mQrooSTPj

門口看過去剛好對上炎谷，炎谷的表情仍一派天真，頭向右微傾，他們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榕鬚有幾根長的，飄進走廊，質感粗糙的觸爪讓人相當煩躁。

子奇與兆鈞在這敏感時刻交頭接耳，一個冷漠口吻宣布：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GlAVynvpe

「六點沒寫完，加跑操場三圈。」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VKOvCQkoM

幾個分數低，默默將錶面轉到手腕上方。我也下意識地瞄了手機。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pHDceIwGh

樹影一晃，看到幾根長鬚飄到走廊，氣根瞬間扎入地磚縫隙，門口被擋了。

走廊經過一個比中指的痞子，朝門口的炎谷忍不住竊笑。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sq7kaYKMl

「你站著寫。」飆出。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rt0G8J6ib

炎谷駝著背，趴在桌上繼續用藍色原子筆，在小藍本上寫著：

move移動

⋯⋯

（單字錯一題，罰寫20次。）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18AQuyvhj

榕樹的氣根又冒出幾條，帶勁地扎入影印室地磚。

走廊原有的氣根，突然變得粗大，牢牢嵌入地板。

整間影印室光線又暗了一格，天色越來越暗，根生幹，幹生枝，枝生鬚，鬚生幹，幹生枝，枝生鬚⋯⋯，天與地之間，有越來越濃密的束縛，這束縛讓僵局更僵了。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aXhDV5llX

是啊！只有你適應律法，沒有律法會適應你。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3a0Hw9po

莫非⋯⋯難道⋯⋯⋯我只是在證明我有本事讓孩子“乖乖聽話”！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799ZyPBZG

槍口抵在我的腦戶上的力道，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Fa6CRVEd

更強了。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WoPDgkIY

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6ApE6Vwd

ns3.148.217.66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