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 - 七十二、儲藏在虎斑貓身上的棋譜

今早，升旗完，回教室的路上，我在鏡光身旁低語：

「我找到佐為存在的證據了。」

「什麼？」「在哪？」鏡光。

停在廣場，穿著班服、體育服、制服的學生從旁邊不斷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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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下有他的字跡。」

「棋盤？」他的身高，已經超出我半顆頭了，我在他的影子下。

「寫在我家的古董棋盤，延子發現的。」

他滿臉疑惑：「那隻虎班貓？佐為的字？」（眼睛瞪得老大。）

我狂點頭。

「我可以看看嗎？」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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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一打開門，看到延子在綠桌子上不曉得在忙什麼。

丟下包包，被貓一連串怪動作嚇呆，牠在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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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貓坐在棋盤上，先轉身到右邊棋罐，頭埋進去叼出一顆黑子，接著轉回身低頭將子放到棋盤上。之後，再去左邊棋罐叼出一顆白子，放子的動作很笨拙，位置卻分毫不差。

接著盯著棋盤一會兒，又像吃貓飼料一樣地把頭埋入深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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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落子順序，四角的對角星位各放置了黑白二子：「延子你下座子棋？[1]」。

「延子！」我眼睜睜看著一隻貓在我眼前用嘴巴下棋，且是裂地四維舉的座子棋。

兩個震驚疊加在一起，我的四樓公寓這幾天簡直像被隕石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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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延子移動臀部，打算把子下在剛剛坐的位置。起身，走到書房抱出幾本書，將三本書疊放在兩個棋罐之間。

延子立刻踩在書本所墊出的高度，如此一來，牠可以全覽整個棋盤，落子速度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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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下過的棋？」陳湖。

停頓，牠側邊嘴角微笑線微微牽動，太振奮了。那個藝品店北齋老闆的話纏繞著，他說：「從祖先的祖先的祖先，牠就在，我們其實推算不出牠真實的年紀⋯⋯。」

那個老闆知道貓的前世嗎？棋盤若屬唐代⋯⋯那貓就超過千歲了。

這個紫檀棋盤讓腦袋整個發野：「這是跟佐為下的棋？」

虎斑貓的微笑線牽扯幅度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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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子你到底瞞了多少事，我不知道你會下棋，居然還記得棋譜。衝動得又想把整隻貓抱起來，這個延子，這延子，根本是人。

「延子是我的第一個學生⋯⋯，院內高手進入激戰時都是攸關生死的情緒，只有她還像下詰棋一樣享受。⋯⋯她十二歲時，大概只需讓她三子，難得一見的奇才。」佐為的敘述，正在一點一滴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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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三子啊？我盯著貓鬚的根部，整齊羅列了一排黑色斑點，像機械般分佈的斑點。怎麼搞的，我的生活被一推棋士包圍，現在，連養的貓也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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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後，棋盤多出白子三枚。

「佐為是黑子囉？」

虎斑貓用著生前使用過的棋盤覆盤，記憶沒有消失，百年前、千年前的記憶都還在，記憶根本同時存在這世上，儲藏在各式各樣的載體。

又想掏手機錄影了，這落子順序太陌生了，完全記不起來。突然想到昨天那張棋譜，正要衝去書房，門鈴響，是鏡光！

他在喘，跑上樓的，我向他炫耀：「延子會下棋耶。」

「什麼？」鏡光一頭霧水，還在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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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著廚房，我把這個附有雙抽屜的唐代棋盤，擺在廚房的綠桌子，之前放筆電的位置，這區主要是延子的活動空間。「牠用她的棋盤下她以前下過的棋。你之前問我歷史上有沒有佐為這個人，有，找到證據了，他在世界上有留下痕跡，延子是證據、棋盤是證據、棋譜是證據⋯⋯。」我語無倫次地說著。

彎下來拖鞋的鏡光，運動衣背後微濕。

「你延路跑過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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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因增添這富麗堂皇的古物，突然變得有點貴氣。

「就它，你看這裡有個隱密的抽屜。」拉出其中一邊示範著。

「它比我房間那個古老嗎？」（鏡光對器物的歷史完全沒概念。）

「當然，這棋盤至少有千年了，且是佐為生前用過的。」

「你怎麼知道？」鏡光。

我收著延子擺一半的棋局：「你幫我移開棋罐。」

雙手抬起棋盤，小心翼翼的翻到背面。棋盤腳朝天，整個機關裝置在白天更一覽無遺。

「這是平安時期的東西？」鏡光。

「應該是從中國傳到日本的唐代古物。」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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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鏡光的表情，我緩緩移開右邊的抽屜。那鋒銳緊湊的字體完完整整地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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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佐為」四個字印入眼簾，不是秀策、不是虎次郎，是佐為，是原原本本的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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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光眼框發紅：「他用它上圍棋課？」

我指著另一個抽屜下的四個字「藤原延子」，「延子當時的年紀跟你差不多，是佐為的學生。」

「它怎麼會在這裡？」鏡光。

我搖頭。

此時的鏡光盯著虎斑貓：「牠也叫延子。」

我點破：「牠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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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牠也是佐為的弟子？」強迫吞下訊息的鏡光音域逐漸升高。

跑來睹物思人，沒想到遇到他的學生，整個濕潤的鼻子流出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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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子高貴的端坐墊子上，瞳孔突然像煙火一樣，有爆炸的花束從中心往四周放射。這煙火映在鏡光的瞳孔中，千分之一秒吧，下一秒就聽到他在問：

「牠（她）也下棋。」

「嗯，天份很高。」陳湖。

靜默了。佐為是廚房裡三個人的交集，但這三個人又各自與他有不同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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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光盯著佐為的簽名，猶豫半天，緩緩吐出：

「佐為上禮拜出現在我房間。」

換我呆住，胃緊縮。

天色暗了，鏡光設法喚起我的記憶：「還記得我輸給Enormous的時候，它在這裡不斷抱怨？」

「嗯。」Enormous那天的情緒反應讓我很震撼。

「那晚它跑到我房間，問我『佐為怎麼教我下棋的？』我讓它看了房間的那個棋墩，佐為就從棋墩現身了。」接著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我沒有想到還可以再見到他，我真的沒想到，嗚⋯⋯。」又潰堤了。「他提醒我，直覺從內心閃現，只要心與宇宙之心相連了，就會獲得通透的視野，⋯⋯他說了好多，佐為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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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發一語地聽著，直覺告訴我佐為不只擔心鏡光，他的現身應該與Enormous有關，他意識到人心被AI擊潰了。

鏡光接著說：「Enormous最後好像瘋了，它在我房間大叫『它不要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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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去把所有燈打開：「所以，Enormous是“自殺”！？」（一時找不到更適合的詞。）

鏡光頭埋胸前，只剩髮渦潮著我，此刻才發現這旋渦比一般人多了半圈，這多了半圈的旋渦好像多出很多動能，但這形狀也特別容易把我惹毛：

「一個公司辛苦研發出的AI程式，在你房間聊完天，隔天就上新聞了，你知道它的影響有多大嗎？」我語氣又不自覺地加重。

鏡光抬頭：「我可以體會Enormous的痛苦了。」

有絲成熟大人的世故在鏡光眼裡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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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ormous的出現好像讓圍棋停滯了，但隱隱約約又覺得這個障礙似乎要把圍棋推到一個新境界。佐為還有眼下這棋盤在此刻現身，絕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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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起身，到書房取出那張棋譜。

收到這箋紙的鏡光，突然也沈重起來。

攤開後，鏡光眼球快速在棋譜上行走起來：「這是？」

「從那抽屜掉出來的，是佐為的字。」

鏡光這才看到「延喜3年」：「老師這個歷史有多久了？」

「約一千年。」

「佐為是白子、黑子？」鏡光是最熟悉佐為棋路的人，他居然不肯定。

「應該是黑子⋯⋯。」

鏡光看到「國手有輸時」那幾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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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佐為說當時宮中他幾乎找不到對手。但這局勢⋯⋯我推不出落子順序，這不是正常的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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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座子”指中國古代圍棋在開始對局之前，規定要先在對角“星”的位置上固定放置黑白各兩個子。座子又稱勢子，四角的勢子也稱將軍。古代這種座子製度和白先黑後的規則一直沿襲到清末，後因受日本圍棋的影響，認為「座子」的設定卻使圍棋的邊角變化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將影響圍棋戰略戰術的發展，才取消了勢子，並改為黑先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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