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刺耳的鈴聲貫徹腦海,我像是從水底被拎出來般驟然清醒。考試結束了。
我的筆已經鬆開,手心微微發汗,指節發白。監考員在講台上宣讀那些所有人都能倒背如流的話術:「請將試卷放在左上角,不得攜帶草稿紙。」
監考員也像預演中那樣,一人留守講台,象徵性地環視一圈,另一人則離開考場,透過對講機向學校某處「指揮中心」報告本場情況——即使我們都知道,那些懸在頭頂的攝像頭早已記錄下所有動作,連誰的筆尖在幾分幾秒還動過一下都清清楚楚。哪怕只是偷偷帶入一個電子手環,也會在層層安檢之下暴露無遺,被警察請出考場。
他們的眼神掃過整個教室,像在例行巡檢某座即將關閉的工廠,而我們,是最後一批產出的次品。
我坐在教室前排,看不清後排人的臉,但從餘光中能捕捉到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動作:有人望著天花板,有人低頭看著手背,有人筆還在轉,像是戒不掉的習慣。也有人……還在答題?
我不確定是不是錯覺。那個動作太快,像是記憶中的閃光。我下意識地看向天花板——攝像頭高懸不動,紅點微閃。嘴角扯動了一下,不知是譏諷還是遺憾,很快我就忘了。
直到監考員催促,我才發現自己落在最後。筆還握在手中,腦中某個空白的題目還在盤旋不去。我失魂落魄地跟著人流走出教室,彷彿剛從一場夢境中踉蹌甦醒。
幾天後,有新聞說某考場有學生因超時作答被判零分,隨後從樓上一躍而下。沒死,終身殘疾。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到的那個人,也不想知道。那晚我做了噩夢,夢見自己的手指斷裂,無法再握住筆。
醒來時,天光已透過窗簾縫隙灑在牆角。空氣悶熱,身體像被什麼黏住一樣無法動彈。胃裡翻江倒海,喉頭發澀,一陣乾嘔之後,我坐起來,對著天花板喘氣。
486分。
我盯著手機短信反覆確認。一本線是487分。從高三起我就沒破過450,能有這樣的分數本該感到欣慰。但我只感覺到恥辱。
只差一分。
「為什麼不寫完英語作文?」「為什麼卡在那題數學上?」「為什麼字跡那麼潦草?」
所有的『為什麼』像刀一樣刺過來,每一把都是我自己親手磨的。
這就是命運嗎?從這裡開始走下坡路,最終在某個廉價出租屋裡病死、餓死、爛掉,像城市垃圾一樣被清理。
我不甘心。
坐起來時,嘴角滲出一絲血。我的心臟在胸腔裡撞擊得像是要逃出去。呼吸變得稀薄,我扶著牆走進洗手間,拉開窗簾,光像刀一樣劈進來。
鏡子裡的人蒼白、木然,像一張失焦的照片。我低頭洗臉,冰水打在皮膚上沒帶來一點清醒感。鏡子模糊,洗漱杯底部長了斑,牙刷刷毛稀疏得像某種動物脫毛季的殘敗。
我穿上那件黑色的大衣,把帽子罩住頭。門外的光線有些過曝,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我一腳一腳套上運動鞋,鞋底摩擦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門關上的時候,我沒有回頭。
走下樓梯,我漫無目的地在小區邊緣繞行。天空泛著鉛灰色的光,遠處傳來廣播操場的回聲,像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我沒走多久,便來到了那條從不常走的小街。
那條街異常寧靜,彷彿與外界隔絕。兩旁的樓房老舊斑駁,仿佛時間在這裡被遺忘。牆上的塗鴉早已褪色,門窗斷裂或封死,有些像是在沉睡。
我注意到街角有一間不起眼的建築。那是一間破敗不堪的屋子,灰黃色的牆壁滿是裂紋,像是清朝時期遺留的古迹,門框上還靠著壹塊幾乎掉漆的牌匾,上頭模糊可見幾個歪歪斜斜的字。玻璃門緊閉,窗戶被厚厚的灰層覆蓋,看不清裡頭的情形,唯有門口堆疊著一層層破漏的壇子,其正面刻著“酒”字,裡面飄著酸酸的腥臭味。
門縫裡滲出一股淡淡的潮氣,空氣中彷彿混雜著酒精與塵土交織出的霉味。那氣味說不上難聞,卻莫名讓我產生一種熟悉感,像是多年前夢中到過的地方。
我不知道為什麼停下了腳步。明明只是路過,卻像是某種本能驅使我停下來一樣。
風穿過巷口,帶來一陣奇異的聲音,像是某種機械轉動的輕鳴,也像是低聲細語。
那一刻,我產生了一個念頭:
——這裡……是不是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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